清澈是怎样炼成的（一）

谈汤世杰大作《书生清澈》，是2016年第一期的《文学界》。读完即打电话给世杰兄，高兴得不是说，是喊。野草一般芃芃窜生的感慨，像儿时玩泥仗手中的泥团，非要一古脑儿向他掷去，方才尽兴解气。几个月后旅美探亲，越洋电话也要大讲《书生清澈》。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一下子文青起来，为何？是惊喜惊诧三千字不到的篇幅，竟将清澈讲透，将清澈之人讲透。1982年元月，设在省民委的文学创作讲习班，世杰兄赠我诗集《第一盏绿灯》，我就喜欢上他的文字，但没有一次像这样。

文章开篇第一句：“世事盈沸之际，时见美丑混杂清浊莫辨”，便开宗明义，讲清楚万千品类，为何独把“清澈”挑出来说事。人类社会的进程已经证明：工业化，科技化，甚至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化，都没有而且也不可能解决人文素质和精神情怀的提升，促进人的本性的根本转化。相反，随财富的疯狂追逐和消费的汹汹鼓动，道德滑坡，文明异化，底线不保，礼崩乐坏，却层出不穷，屡见不鲜，越来越触目惊心。正如人类赖以生存的水资源日益枯竭和横遭污染，刻不容缓需要保护和珍惜一样，以真善美为根基的人的清澈和人类社会的清澈，几乎也同时，同步，进入同样命运。世杰兄，与世事并进，与世人同行，与世道同感，警觉了，忧患了，甚至，有些忍耐不住，气愤了。以至文中有这样的愤慨：“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装，唯独清澈，是装不出来的。”文章才会以这样的愤懑作结：“不由得想长啸一声：书生清者自清，其奈我何？”正是这些有脾气有个性有棱角的声音打动了我！我想到毕生对文学的信任和信仰，想到留存在心中而且日益加固的索尔仁尼琴给出的文学底线：“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敢传达那个社会的痛苦与恐惧，不能对威胁着道德和社会的危险及时发出警告——这样的文学是不配成为文学的。”

接着，世杰兄诗人本性复萌，以诗情和诗意，写清澈的钟声和清澈的夜空。“其时，空气清新的校园，树影幢幢，花草漫漶，从巍然可见的那座古老钟楼上漾来的钟声，则润和清澈，总能叫人悠悠然放慢脚步，体味那钟声荡漾的夜空，有着怎样的清澈和明净。”所指校园是云南第一学府——云南大学。这座校园，世杰兄说 “有林徽因设计的映秋院，闻一多演讲过的至公堂、会泽院。”现当代中国的读书人，都知道：多面才女林徽因，以旷世才华和罕世才情，烛照过民国和共和国的历史；闻一多，忧国忧民奋不顾身的热血之士，因拍案而彪炳史册名垂青史。他们的精神走向和人格张力，是中国现当代读书人的清澈之源，也是中华民族绵延不绝的读书人的清澈之流。要著文撰写这个学府的清澈之人，借清澈的钟声和夜空，先把这泓清澈的源和流顺出。所写清澈之人，乔公传藻，十八岁从滇南考入云大，后留校任教，直到退休。几十年云大校园生命的清澈流淌，离不开林徽因和闻一多那一代人源和流的清澈灌注。

世杰兄最感佩的是乔公的《映秋院日记》——几十年云大生涯，一直所写所记，悄悄收藏，完好保存至今的日记。这是清澈中的上品，是美丑混杂清浊莫辨中清澈未泯的确证。世杰兄引杜甫诗予以赞美：“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并以诗意漾溢的美文，一泻千里地赞叹：“字里行间，屡屡发见一个质朴却高蹈的灵魂，曾经经受了时代淘洗和磨砺，终至历练出了那样的率真与清澈。既映射出天光日影与月夜星辰，也记录着一个青涩学子，怎样如一株幼树，不分日夜地吸取着天地精华，锻造着自个枝干的结实与内心的充盈，直至捧出一树齐天的青葱，和一树开开谢谢生生不已的三春桃花……”最后，世杰兄以亲身经历和一个故事，讲了清澈的不易，清澈的价值，和怎样做到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