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愁柳梢头

携着心中的不舍空手送朋友至河岸，说再见的瞬间突然发现，岸柳已鹅黄淡绿到依依娜娜的枝头，顿时生出“折柳”送行的遥远一幕———那也许是古长安灞桥的一瞬，抑或是玉门关上一个镜头……因而借古人之道，浓个人之情，就羞涩着伸手折断一节“鹅黄”恭敬地捧给朋友。朋友先是惊异，后是感动，优雅微笑中接过那枝鹅黄，眼泪汪汪地别我而去……

这种情景，我体验过一次，知道其中的滋味。那是友情，那是爱情，更是亲情最浓的表达方式。中国人历来含蓄，借物说人，借物送人，借物树人。柳是中国人较为看好的一种物象。

看好它也许有很多原因，比如它对大自然的变化最敏感，“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冬天刚要离去，寒意还在肆虐，而它却就鹅黄成春的消息。中国人拿柳枝作为尊贵的送别信物，一定包含着“春”的信托和祝福。当然“折柳”送别不仅仅是着落在这一层面。其中最为重要的则是赋予“柳”身上的亲情文化。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折柳送行最早出现在《诗经》的《小雅·采薇》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看来古时候柳树被称小杨或杨柳，因“柳”与“留”谐音，可以表示挽留之意。离别赠柳表示难分难离、不忍相别、恋恋不舍。

而折柳送行最红火的时代还是唐朝。最著名的地点是古长安的灞桥。灞桥位于古长安（今西安）城东12公里处，横跨灞水，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桥，“西东两方而入出峣、潼两关者，路必由之。”史载，灞桥自古多柳。唐时期，朝庭在灞桥设立驿站。在这以前，不管官家民间，但凡送别亲人好友东去，一般都要走到灞桥后才止步。唐代这里有了驿站，就更是如此了。不知道是哪一位富有想象力的多情者，在桥头第一个折下柳枝，把满腔的别情寄托其中，赠予远行的客人。奇妙的是这种充满浪漫色彩的送别方式，却被后人热捧效仿起来，最终成为影响多个朝代人们送别“折柳”的独有习俗。其实灞桥折柳到这时，已经赋予的不仅仅是一个“留”字，而是赋予了“难舍，盼归，祝愿，悲壮，爱意和思乡”的更多情感内涵。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这是折柳一词最早出现在汉乐府《折杨柳歌辞》中的曲子，她表达的情感则包含“恨别不舍、痛惜深爱和情愁别绪”等多种爱恨情愁。

此外，折柳送行的文化意蕴里，还深藏着“期盼彼此不忘”的浓情意味。柳是一种易栽易活、生命力十分顽强的树种。“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展现的就是柳树这种落地生根的高超本领。也正因此，明人王象晋编撰的《群芳谱》才称其为“易生之木也”。折柳赠予远行者，希望他在远离故土以后随遇而安，从容应对，落地生根，彼此不忘。每当看到自己在异地他乡栽植的柳树时，就会不由想起当年的友情和爱恋，就会想起和故友在一起时的点滴美好。这种折柳之意，其情殷殷，感人肺腑，是最令人感同身受的了。

记得三十年前，我从战场上回来，告别部队，告别战友的时候，连首长从自己身边的一棵大柳树上折下了一把柳枝，含着热泪给我们每个离别的战士送了一条柳枝。那种清纯的送别，不知为何特让我们感动，火车启动的时候，我们每个战士几乎都忍不住哭了……

后来我们把连首长送的柳枝插在各自家乡的土地上，让它们活成了一棵棵友情树。每当看到柳枝在风中摇曳，我们就不由得想起战友之情，想起那些难忘的艰苦而荣光的军旅时光。

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人多不把折柳送行作为一种送行方式了。朋友要走了，得弄些地方特产送上，这叫友情深厚；恋人要走了，更得重金购买些礼品送上，以表爱情真诚。这样的事情多了，就会把一个世界变得虚无可耐，极易让人心灵产生“雾霾”。

社会在走向文明，好的传统咱也得继承，而不是一味抹杀。折柳送人的真诚与清爽，就像初春时光寒风里柳岸上的那一缕鹅黄，那一袭春消息，让人心生温暖，过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