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9日,对于龙泉庙来说,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日子。
汪峰和张树先,在此邂逅;伤痕摇滚和白族田埂调,在此邂逅。在场的还有大理古城复兴路和人民路的音乐屌丝们,天南地北的调调,让龙泉庙每一块石头、每一株小草都血液涌动。
大理鹤庆分甸南甸北,甸南人斯文,甸北人会做生意。当你走进甸南小院,再清贫的人家,都会收拾得井井有条,三五盆花、一两块铁画银钩的扁额隐透着文气书香;甸北院子有点财大气粗的感觉,电脑冰箱一应俱全,只是电脑上布满灰尘,旁边衣服袜子堆了一堆,极随便的。甸北人还有一大特色:风流。二十年前,月亮街上,手电筒光一束束交织成网,田埂调像一只只青鸟,来回穿梭在夜间,为甸北姑娘和小伙传递爱情,龙头三弦在一旁煽风点火,把不爱的也煽爱了,相爱的就更是如火如荼。
义朋村是最典型的甸北村子,在辛屯镇,龙泉庙属村里的本主庙,甸北最有名的歌手张树先就在义朋村,他的洞经古乐队逢年过节就在庙子里演奏。
张树先的音乐是从义朋村开始,向甸北、鹤庆、大理、云南、北京和日本蔓延的传奇,像风一样。白族田埂调在他身上集大成,他的三弦和调子,被鹤庆不太识字的村妇称之为“割心割肝的那种”。田埂调苍凉,在大理所有民歌中,最为悲怆,没有之一。龙头小三弦弦板和弦线都用金属制作,这让它和苍洱地区以及剑川的大三弦、尼龙弦线相比,细腻中更显坚韧而富于质感,紧贴人心。三弦弹奏间隙,当张树先那一声带血的歌喉如红杜鹃向苍穹绽开,说不清是调子的苍凉还是歌声的苍凉,只觉一腔饱醮生活的悲怆裂石穿 空,让天地山川黯然失色,是那种真正黑暗中的灿烂,因为张树先是个———盲人。也许上天担心眼中的花花世界障碍听觉,有意在张树先的人生中撒下一把天花,又在那年冬天播撒一场地震,后半夜张树先只好和家人一起搬到院子里露天而睡,冬天天冷,结果一场高烧让“天花落到眼睛里”,从此失明。那一年,张树先三岁,记忆懵懂,对整个世界最后的视觉印象是县城钟鼓楼毛主席高高举起手臂的贴画。
张树先从未上过学,但对音乐无师自通,三弦、二胡、笛子演奏技艺炉火纯青,还会制作各种乐器,门口削一段竹子凿几个眼就是笛子,蛇皮梨花木马尾捣腾几天就是二胡。张树先父亲的四胡拉得远近闻名,他曾花十斗大米,换过一把邻村人制作的三弦,那位制琴师傅早已作古,那把三弦却还收藏在张树先家中,成为他众多三弦中琴龄最长的一把———八十余年。就是这把三弦,和张树先一起,弹出甸北,弹出鹤庆,弹出大理,弹到北京音乐学院,还曾被日本三弦大师相邀到日本切磋技艺,尽管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但精湛的三弦弹奏已然征服了日本三弦高手。
就在这一天,张树先的名气招来了汪峰,汪峰招来了活跃在大理古城复兴路和人民路的音乐屌丝们。确切地说,是旅游卫视“我是探路者”栏目的4集专题片———《探寻大理音乐的十字路口》,让张树先的白族田埂调邂逅汪峰的伤痕摇滚,于是出现这样的场面:一头鹤发的民间老艺人张树先,用一片树叶吹响了当红摇滚歌手汪峰的《怒放的生命》,那应该是一片充满生命韧性的老叶,在很多叶子相继凋零的冬天,任由张树先熟稔地吹出一个个原本激荡的音符,那些音符经过树叶的清凉,竟然含着细腻和忧伤了;来自波兰的吉他手,在英国琴师的伴奏下,唱起了家乡的民歌,大理南诏古乐协会的大本曲传承人杨老师用笛声相和,吹的是《金花花哟遍地开》,笛声悠扬,与波兰民歌浑然一体;人民路138号乐队主唱小贱把吉他弹得手舞足蹈,闭着眼陶醉在自己的原创民谣中,敲非洲鼓的女孩梳着大理人都知道的“脏辫”,据说编脏辫的小店原先生意并不好,有一次天后王菲光顾后,开始火了,现在店里还挂着给王菲编脏辫时的照片;洞经古乐队的老人们也不示弱,一大早鼓、铙、钵、木鱼、二胡等20多种乐器敲拉弹奏起来,表演的是嫦娥奔乐时的《云》调……
这样的场面可忙坏了摄像师、记者和围观的人。摄像是旅游卫视“我是探路者”栏目的团队,有专职跟拍汪峰的,有拍全景的,有拍特写的;记者们又要拍音乐人,还要拍摄制组的拍摄过程,相机要拍,手机要发微博,电池不够了又要忙找电源充电;围观的是些村子里的老人,车队师傅,不断有村民进来,问:是古乐队请来这些人咯?大理纸媒官方微博就更热闹了:汪峰,本报给你头条!
那时,龙泉寺头顶蓝天如洗,石宝山高耸入云,成坝的桑条在冬阳照晒下温暖得滋滋作,有点干,一条黄土路在车子过后尘土久久不息。黄土路另一头就是张树先的村子,结束了龙泉寺的汇演,经过黄土路就是张树先家。
那天下午,汪峰挽着张树先的手,一起走过一条细窄的村间小路,走向张树先的家。
汪峰1971年出生于北京,1976年开始学习演奏小提琴,1984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1988年受罗大佑、李宗盛等影响开始音乐创作,1990年随学院交响乐团出访欧洲及亚洲各国演出。完成本科学业进入中央芭蕾舞团任副首席小提琴师后,汪峰却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职业和生活,辞职转型为职业的摇滚乐手,为鲍家街43号乐队发起人,中国新摇滚乐的代表人物之一,被称为“音乐才子”,多次荣获国内各大音乐颁奖典礼的最佳男歌手、最佳制作人大奖。汪峰说:摇滚是一种态度。
今年9月13日,汪峰宣布与第二任妻子康作如离婚,与章子怡传出恋情,11月9日在其演唱会上深情告白:“我想象有一天,公众人物的爱也能得到你们的祝福,我们不用戴着墨镜出门,能像正常人一样手牵手购物,我想象有一天,我能抱着你,对你说出我的爱,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多年来,“没有头条命”、“抄袭事件”、“怒砸机场”、“禁唱风波”等等,可以说,汪峰的生活和他的音乐一样,并不平静,媒体和粉丝在关注他的音乐的同时,更关注他的生活,说不清是有意炒作还是无辜一次次成为舆论焦点,只是热闹过后,无论怎样熙熙攘攘,当《怒放的生命》、《存在》、《青春》、《北京,北京》、《再见青春》一首首擦过我们的耳朵,难忘的是他犹如轻轻开一点音响、底气无限的嗓音,纯净,充满磁性,富于穿透力。他的歌总是告诉人们如何享受孤独,听起来异常舒畅,像在做深呼吸,又像一个人抛弃所有生活的繁枝末节,在漆黑的夜里独自走一段长长的路,远离尘世嚣扰,简约干净得只剩下自己上路的心情,以及头顶一颗一颗璀璨的星星。
到张树先家了。门是白族老式的那种,由石头和黄土砌成,门头一株枯瘦的老树落得不剩一片叶子,在宝蓝色的天空下显得宁静致远。进门,一群小黄鸭趴在小院一角晒太阳,簸箕里的红辣椒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亮,两条黑狗,一条藏獒,一条土狗,一高一低地叫着,向汪峰表达它们独有的问候。
二人入座,就在堂屋前,是条二人凳,汪峰想了想移开坐到一个草墩上,比张树先稍矮。这样两代音乐人,一老一少,一南一北,一个传统一个前卫,一个民族一个国际,因为音乐的牵引,促膝而谈,进行着他们人生中极为难得的交流。
田埂调再次响起,龙头小三弦第一万次绽放张树先的心声,高扬时如激流喷溅,低回处像窃窃私语,细腻中如泣如诉,奔放里野马脱缰。难怪有一年上海音乐学院几位教授到张树先家,一板一拍记下《田埂调》谱子,弹出来却不是张树先的那种,无奈只得遗憾返沪。或许,他们能准确无误地记录一个个音符,却无法记录弹奏时瞬息万变的情感,以及那种音符之外的生活阅历和百味人生?
汪峰说,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民间音乐时听到过类似洞经的音乐,老人们的演奏非常珍贵,一定要好好传承;而田埂调很像国外一种叫Bluse 的音乐,那也是一种民间音乐,以后会把一些田埂调的元素运用到音乐创作中。有意思的是,按拍摄要求,头一天张树先和他的洞经古乐队学唱《怒放的生命》,颇为困难,张树先说:这是彝族的调子嘛!也许是对汪峰音乐最为独特的评价吧。
交谈中,曾聊到年龄,张树先六十多了,他举一只手问汪峰:有没有这个?
汪峰也举一只手:这个意思是多少,五十吗?
张树先说:五十?
汪峰大笑:没有……没有……哈哈……
汪峰的声音给张树先造成错觉,或许是他声音里的沧桑听上去已经有五十岁———那也是内心的沧桑吗?我们不得而知,但却能轻易发现,其实汪峰和张树先的声音里有着相同的东西:苍凉。尽管这两种苍凉一个来自城市,一个来自乡村,一个来自锦衣玉食的云端,一个来自面朝黄土的大地,一个更多的是城市和现代人生活的迷惘,另一个更多的是生活的底色和命运的悲剧色彩,然而有意思的是都殊途同归。
于是我们终于不得不相信:汪峰与张树先的邂逅,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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