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个传世卷轴从苍黄的时间中剥出来,和着灰尘的阳光是亲近而可以触及的苍老。墨迹淡了,闲章的轮廓模糊了,隔山隔水、异世异时的人书写了篇首章尾的题跋;它们冲破空间,在同一时间相遇,奇异而端庄,一种可以想见的生动。州城是一座废弃的城,甚至无法用零散的几个字词来概括,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州城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
州城位于大理州宾川县,始建于明朝,解放前宾川县的县城。明弘治、清雍正、民国十四年、文革……杂糅的符号,杂糅的古城。或许,用色彩勾填州城,才能和它隐晦的气质接近一些。
州城文武庙还隐隐有着青蓝洒金的影子,依稀可以辨出当年精巧曼婉的花纹是一笔勾到头的。文武庙共处一地,在全国也是个异数,都是金色的底子,只是洒了不同形色的纹饰。探访修缮中的文武庙,一半是还原历史原貌的文庙,一半是历史原貌的武庙,是以时间为轴的“海市蜃楼”。渐显了身形的照壁、棂星门、乡贤祠、中堂、大殿,据说棂星门和照壁间的空地就是当年的泮池,明清时有生员考取秀才,便有由老师导引绕池一周的“游泮”仪式。尚未着上新墨的地方留着灰颓的壁画,荷花、宝卷、鲤鱼是不言而喻的祥瑞希冀,也有看似毫无意义的画面,解画,浓厚的底色是千百年来崇师重教的传统。武庙与文庙相对,时代敬奉关羽岳飞。倒是与武庙的气质相合,一进三院,大门、照壁、山门、中堂、大殿累级而上,简洁开阔,雄厚有力;文革时武庙曾被改做粮库,也算是“因材施用”。“人神共治”是宗教的,“崇武尚文”是历史的,换一个词,信仰和传统是文武庙的母体。
青灰是一种待人谦和待己倨傲的颜色,和着微淡的土黄色,这座小城很低调。现今,州城仍然沿袭着明清的棋盘式格局,以宾兴楼为中心向外延展,有“待续”的味道。阳光融化了没有颜色,混同于血液,在走过的地方余下温热,阳光就是州城的体温。没有青石板、小桥流水的意境,只有泥土裹着石头的“包谷路”的象形。街边杂货铺还保留着旧式的玻璃糖罐,橄榄木瓜青梅总是供不应求,也许还能寻到在城市中消失了很多年的包装艳丽的零食,现在它们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童年记忆的一部分。街边老人友善的笑竟让我无所适从,谁先展的笑容,这已经不重要了。也有危颓的老房子绝了炊烟,绿的草窠子拌着粉紫的花,将倾未倾的瓦舀了半匙阳光。破门板上的粉笔字大概是主人家留下的:危房,不要过来,小心砸到头。
南薰桥头,一沟油绿的豌蚕豆苗间是当年的河道,常有老人的手指在河边走过,留下浅淡的印子:“就在这,红军和敌人干了一仗,拿下州城的时候,河水都被染红了。”南薰桥在州城南门外的钟良溪上,始建于明代的单孔石拱牌楼式风雨桥。传奇中的唱词,小旦的一截子水袖,南薰桥上有太多残缺的故事,时日一久便无迹可寻了。有时,“亲历”是个矜持的词,灰布绑腿八角帽、白柄红底的军旗、被鲜血染红的河水,是亲历者口中的故事,也是永世铭藏的记忆。时值今日,在州城宾兴楼的楼壁上仍能寻到文革时期的标语,“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是我无法亲历、无法揣测的年代。在宾兴楼的东西两面分绘着毛主席画像,青灰的墙壁上仅存的黄绿是服色。亲历是矜持,州城是亲历者,携着可知可感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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