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凌刚凝结出第一寸莹白锋芒,冬已踏雪而至。晨起推窗,阶前枯草裹着半层蓬松碎雪,远处屋脊浮着轻白,空气里浸着冰碴的清冽,天地静得能听见雪粒坠地。《黄帝内经》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藏”字是冬的注脚,非蜷缩退守,乃沉潜积蓄,为岁月留韵,为生命储底气。
记忆里的冬藏,裹着奶奶围裙的烟火气。霜降刚过,她便擦净檐下空缸、打磨廊下竹架,连压菜的青石板都要浸井水泡半日。最费功的是腌萝卜菜,她专挑集市上茎秆饱满的本地菜,蹲在石阶剪去根须,井台边反复冲洗至鲜绿水灵。晾至半干,戴粗布手套层层码进粗陶缸,每铺一层撒上粗盐与干花椒,浇透晾好的开水,再稳稳压上青石板。“要腌足十日,等缸沿冒香才好。”奶奶擦缸时,指尖盐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腌萝卜干则是冬日常的闲笔。奶奶把红皮萝卜切条,或摊竹匾或挂枣树枝,风一吹便晃出轻响。晴日里晒至半干,染上暖黄与阳光气息,柔韧有嚼劲。她总说“晴日腌菜,雨天读书”,枝头萝卜干与窗下书页是冬最安稳的对仗。大雪封门时,掀开缸盖,萝卜菜混着花椒香扑面而来,切碎拌香油,就着热玉米粥咬一口,脆嫩鲜咸,寒冬清苦里便漾开鲜活滋味。这藏的岂止是菜,是奶奶留的冬光,是一家人捱冬的温情底气。
周作人说:“冬天的生活,是围炉煮茶,灯下读书”,冬夜静谧原是思想的温床。寒夜围炉,铸铁炉火烧旺,老白茶在壶中咕嘟作响,蒸汽凝在玻璃窗成雾。我坐炉边翻书,橘黄灯光染暖书页,窗外雪簌簌飘落,字句格外入心。宋人裘万顷诗云:“暖甚一窗日,三冬宜读书”,这静最滤浮躁。读史见古人围炉论道,读诗闻雪夜归人足音,书页间的智慧如炉中炭火,不烈却持久,暖了身心,也储进灵魂。
雪夜读《周易》,指尖划过“潜龙勿用”,忽懂冬藏深意。冬寒从非消磨生机,是让生命沉潜蓄力。如田埂草芽在冻土盘结根系,似树洞松鼠藏坚果待春。人生亦然,那些沉寂耕耘的日子,都是在“藏”:藏浮躁心性,藏急功近利,于知识沉淀,于思考打磨。就像冬夜读书补精神之钙,奶奶腌菜为岁月留味。
去年冬日,我学奶奶腌了缸萝卜菜,选菜、冲洗、晾晒、腌制,连压菜石板都从老家捎来。雪落时掀缸,熟悉香气漫出的刹那,眼泪竟落了,那是奶奶的味道、童年的味道,更是冬藏的味道。奶奶说:“藏得住冬,才等得到春”,原来真切不虚。冬藏从非被动等待,是主动积蓄:藏菜御冬寒,藏读应对风雨,藏沉淀待春绽放。
如今檐角冰凌又长,缸中菜香日浓。望着院枣枝落雪,我知道冬藏的不只是菜香墨香,更是生命本真的智慧。如墙角梅花藏苞熬霜雪,方得暗香浮动;我们藏锋沉淀,才攒破茧力量。所谓冬藏,是藏从容耐心、藏坚韧初心。待春风起,冬日积蓄皆化生长之力,让我们带着底气从容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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