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日子,是熬在一锅粥里的。
小时候,入了冬,家里的炊事便围着那口砂锅转了。平日里一般煮双蒸饭的母亲在这时候会抓两把新米,再点一小撮糯米倒在盆里淘洗。米粒在水里沙沙响,漾着些微的、玉石样的光泽。水一次加足,先是大火催开,锅里闹哄哄的;随即转为文火,便只剩下锅盖边缘,极有耐心地、间歇地“噗”一声,像雪夜远处传来的更梆,将那寂静衬得更深、更满了。
这等待的辰光,屋里是静的。父亲在灯下收拾着他的渔线,我趴在桌上对着作业发呆。除了父亲偶尔说的两句玩笑话,家里唯一热闹的便是那鼻尖萦绕的米汤渐渐稠厚起来的甜香。那香气不霸道,却极有韧性,丝丝缕缕,将清冷的空气与一家人的呼吸都煨得温软了。
粥熬成了,母亲才揭开盖。一团饱含米油的白汽扑面而来,锅里的粥汤已与米粒融洽得不分彼此,表面凝着一层细腻的粥皮。她用木勺轻轻一搅,那米香便再无顾忌,暖融融地弥漫开来。
吃粥是无需什么大菜的。一碟淋了香油的酱萝卜、几块腐乳,或是半碗肉松便是最好的伴侣。父亲吃粥时喜欢把碗沿凑到嘴边,小心地吸溜一口滚烫的米汤,发出满足的叹息。他常说,年轻时走南闯北,胃里进得少,出得多,受了寒气,是家里的这碗白粥给养回来的。我便有样学样,将碗放在嘴边,让那温热的暖流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熨帖开了,白日里在外头沾染的风寒与倦意,霎时便被驱散了。
这粥的滋味是能贯通记忆的。它让我想起更早的年月,祖母在乡下用柴火土灶熬的番薯粥。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映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她将黄澄澄的番薯块埋进米里,熬到番薯化了一半,粥水染上淡淡的蜜色,喝起来有一股扎实的甘甜。那时的日子清贫,一碗热粥便是抵御整个寒冬的底气。
如今,祖母的土灶早已熄火,但那只砂锅还在。它见证了这个家从清寂到热闹。它记得我儿时发烧,母亲如何一夜不眠,用一勺勺甜腻的清粥填满我那充满药苦味的身子;也记得我外出求学、工作后,每次归家第一顿和最后一顿饭,桌上必定会有一锅熬得恰到好处的粥。它迎我归来,也熨平我离家的褶皱。
窗外或许北风呼啸,或许已飘起细雪,但屋里这一碗粥的平和温暖却从未变过。世间百味,终不及这一碗粥的至味。它不言语,却陪伴了这个家所有的岁月。


我要评报 隐藏留言须知
2.大理时讯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力。
3.您在大理时讯留言板发表的言论,大理时讯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4.如您对管理有意见请向 留言板管理员 或 大理时讯网络中心 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