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阳阳

冬日，晴好的日子，我喜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拿一把靠背的竹椅面南而放，人坐在竹椅上，仰脸、闭目、凝神即好。静，环境静，人心静，阳光亦静。静静的阳光照在脸上、照在身体上，暖煦煦，有一种由外向内渐次透入的快意感。最初，只是感受到太阳的暖，渐渐便有了一种微烫之感，随后，体内即生发出一种鲜明的温热，汗微涔，通体舒泰，熨帖极了。

生活，有这样一种小自在、小享受，便觉是一份满足。这个过程，思绪也蠢蠢而动，自由、散漫，什么也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但总有些思绪还是会触景生情、油然而生。常常想到故乡，想到小时候居住乡村的那些日子。

故乡人对“晒太阳”有一个特别的方言称谓，谓之“晒阳阳”。“阳”字，不是读二声，而是读四声，而且还有轻微的儿化音。“晒阳阳”，脱口而出，带着一份随和、带着一份亲切。在乡村，冬日“晒阳阳”，男人和女人还是不同的，主要是“晒阳阳”的地方不同。

男人“晒阳阳”，喜欢在大街或村口。大街，通常是一堵墙前；村口，则是一座巨大的柴草垛前。人在墙之南、在柴草垛之南，向阳；墙壁和草垛挡住了北来的风，又有依靠又暖和。当然，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男人们喜欢“聚”。聚在一起侃大山，甚至于吹牛皮，这样的地方也更宽敞，能聚集更多的人。

出门，必得全副武装：身穿厚厚的棉衣，头上戴一顶三大线棉帽，随手拿一只脚凳，老年人还不忘带上自己的烟袋和烟包。若然路遇他人，便随口招呼一声：“走啊，晒阳阳去。”于是，相伴而行。

坐定，便开始抽烟、闲聊，喧哗声声、笑声阵阵，更多的人会闻声而来，人越聚越多，场面越来越热闹。这个冬日，就因此多了一份喧闹的温情，不再冷寂、不再无聊。时间长了，也许就累了，于是不再说话。帽檐拉下，遮住刺目的阳光下，闭目静养，又或者神游，懒洋洋的情绪弥漫开……悠悠然，闲散得不得了，一派逸人的风致。

女人们“晒阳阳”，则喜欢在家中或者门楼前，体现了女性恋家的性情。家中如果有阳台，就在阳台上。我的母亲在世时，冬日每到晴好的日子，天不太冷，她就喜欢拿一只脚凳，在阳台上“晒阳阳”。经常，左邻右舍的几位老人也会到我们家的阳台上，三五位老妇人聚在一起，一边“晒阳阳”，一边闲聊。很多时候，我的母亲还会泡上一壶茶，几位老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冬阳如金，老人的脸上洋溢着黄金般的慈祥。场面安静而祥和，气氛融融，生动地诠释着“岁月静好”的内涵。

门楼是乡村一种有意思的建筑，门楼左右有两个墙角是极好的避风所。冬日里，走过乡村，会经常发现坐在门楼墙角“晒阳阳”的农村妇女。她们一边“晒阳阳”，一边手中还做着针线活儿。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针线活似乎只是“晒阳阳”的副产品。针头钝了，就顺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擦几下，那个瞬间，锃亮的针头反射阳光，迸射的光线璀璨莹目，如锋利的刀刃划破冬日的寒冷。那个瞬间很短暂，却是很生活、很动人的。

“晒阳阳”的人身边，大多会跟着一条家狗，陪伴着它的主人。一条狗也懂得享受，阳光下，通常会卧着，困倦地伸长两条后腿，脑袋伏于两条前腿间。似睡非睡，看上去好安逸。听到动静，则会懒散地抬抬头，很少叫，因为它们知道主人就在身边，无需自己多管闲事。

我很喜欢此等场面，很乡村、很田园，又很亲和。似“晒阳阳”这三个字，有着一种慵懒的洒脱。

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此刻，一缕冬阳照亮了我心头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