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玫瑰

那年三月，家中来了“娇客”——一盆含苞待放的玫瑰。

我不是个有耐心侍弄花草的人，只是那天路过花卉摊，见到这盆玫瑰殷红的花骨朵在一丛枝干粗健的灌木绿植里显得格外娇小。我莫名顿生怜惜，将它带回了家。或许是我潜意识里也想沾沾这藏在花苞里早春的蓬勃与浪漫吧。

带回家后，我每天精心照料。一只搪瓷碗洗得白白净净，专门用来积蓄浇灌之用的雨水。晨起，将玫瑰搬到阳台隔板上接受暖阳清风的沐浴、除草、松土、施肥、浇水。晚归，再搬回屋内，生怕玫瑰受不了夜风的寒气。初时花苞娇小，还略显憔悴。几天下来，她的枝干和茎叶越发有力，透出一股新生的鲜活，越来越多的花苞儿自茎秆之中展露出星星点点的红。有的藏而不露，有的半开半合，仿佛像新生的婴儿在用力生长，又仿佛在暗暗积蓄着力量，等待有朝一日喷薄而出。

一杯茶，一本书，一盆花，家中的空气里时时弥漫着清新安宁的气息，阵阵冷香似有若无。红袖添香，眼睛疲惫时，只需将目光转向这株玫瑰，就能得到一丝舒缓，连烦躁的情绪也会被抹平褶皱。

某日好友到访，我悄悄搬出这盆玫瑰，一是点缀屋内氛围，二则有些暗暗展示的心思。与好友谈天说地，阔聊古今。茶过三巡，他才注意到这盆花，却只是嘀咕了一声：“倒是开得不错。”“是吧？人家都说玫瑰花娇贵难养，没想到我这个俗人竟然也能给养活了。”我为自己难得的耐心和幸运窃喜。好友听罢，愣了一下，故作高深地唱了一句戏文：“你却有所不知……”在我连番追问下，他终于道出了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这盆我自以为珍贵的玫瑰，竟是月季嫁接而来，属于最容易被行家鄙夷的玫瑰“仿品”，随处可见，身价也最为贫贱。“可惜了你这一番心意啊……”友人啧啧叹息。

我失落地盯着这盆开得正娇艳的“玫瑰”，心里五味杂陈。尴尬之余，心里甚至开始恼怒起对我的欺骗。我一下子失去了精心照料的热情，将这盆花搬去晒台，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起初几天，还能想起来浇浇水，后来也不知是工作繁忙还是有意遗忘，我渐渐就把这盆花抛在了脑后。

直到有天下班回家，看到小区草坪里一簇簇鲜艳的野花开得烂漫，雨后的空气中散满了青草泥土的芬芳。暖风和煦，拂过面庞，忽地吹醒了我：呵，春意已经这么浓了吗？这才蓦然记起了家里那盆假玫瑰，也不知被我扔下的这段日子生长得如何？想必不复以往的生机了吧。念及于此，回家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一些。

一到晒台，我便愣住了。这些时日的冷落丝毫没有妨碍这盆花努力生长的势头，这盆花悄悄躲在无人注视的地方，褪去以往含羞带怯的模样，舒展出明艳大方的姿态。花瓣血红，令人惊叹，每一片都错落有致地摆开阵势簇拥着中间的花蕊，鲜嫩而明丽，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家子气，仿佛在用生命向我昭示着无论身价如何，从不自卑，永不示弱。轻轻触碰躯干，细长而挺拔，随着我的动作，花枝微微摇晃了一下，根根小刺在我的皮肤上摩挲着，好像在宣泄不满，却又不忍将我伤害。这株曾被我轻视的“玫瑰”，此刻的生命价值已经一览无余。不管我是否爱护，始终都在坚守着自己的梦想，在这一方小世界里顶天立地。

那一瞬间，我为自己那颗卑劣的心止不住惭愧。

这株月季曾经也是灰姑娘，一截瘦枝离开母体，带着伤痕经过了所有的筚路蓝缕，艰难地长成新的个体。一直以来，我却总介意它对我的欺骗，可是它何曾欺骗过我？不过是我的偏见作祟罢了！或许在每一个我看不见的清晨和夜晚，它都默默忍受着无人陪伴的孤寂，在小小的花盆里一次次熬过洪涝与干旱。而最终，所有的苦难都变成了它拔节的力量。

数月后，好友再次来访，我郑重地将这盆月季搬到身侧作陪。围炉煮茶，与好友说起这盆月季先前的遭遇。水汽渐渐蒸腾，茶香晕开，与空气中淡淡的冷香融在一起。“照我看啊，君子当如月季，朴素坚韧，不甘平凡。”好友也爽朗一笑：“若我如斯之境，可谓生命之无悔矣！”

一阵风过，月季花枝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