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的菖蒲

我的家乡少水，很少见到菖蒲。在我的认识中，诗文典籍中的菖蒲比家乡的菖蒲多。首先是《诗经》：“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然后是与端午有关的诗词：“菖蒲秀端午，黄花作重阳。”“燕山菖蒲昆山石，陈叟持来慰幽寂。”另外还有《神农本草经》和《本草纲目》中对菖蒲的记载，说到它的药用价值。那时我对菖蒲的印象很简单：这是一种与端午节有关的植物，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直到那年我初到水乡，看到了河中密密匝匝的菖蒲，方觉之前对它的认识太过肤浅了。那次我本是去水乡赏荷，不想却被菖蒲惊到了，颇为震撼。宽阔的河水之上，丛丛簇簇的菖蒲形成一道道绿色的屏障，让烟波浩渺的水面有了层次感。菖蒲的绿颜色较深，属于暗绿色，有深沉厚重的气质。那种绿里面，好像有时间的味道，仿佛是经历沧桑之后的绿。其实菖蒲初生时就是那样绿着，它的本色就是如此，从未有过鲜嫩之绿，好像生来就有一颗参透世事沉浮的心。菖蒲的叶子修长，而且是一根根挺立着的，不曾有丝毫弯曲，利剑一般挺拔。即使有风吹过，它们只是微微晃动一下，不会弯腰。一株菖蒲，就像一把绿剑一样直指云霄，英气逼人；一丛菖蒲，就像一排列队整齐的士兵，威严庄重；一片菖蒲，就形成了水上的绿色丛林，壮观神奇。

我在想，菖蒲是水生植物。有水滋养的植物，往往都是“婉约派”，有柔美的风姿，比如荷。离菖蒲不远的地方，就是百亩荷园。荷园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一朵朵荷花亭亭而立、千娇百媚。接天莲叶无穷碧，荷叶也很张扬地铺展着。可是无论荷花还是荷叶，跟菖蒲比起来，都缺乏一种英姿勃发的气质，缺乏一种令人震撼的风姿。菖蒲并不美，却有让人一见钟情的魅力。它精准地抵达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位置，很有一剑封喉的力度。或许是我多年读书，早就对菖蒲有了认识，情感累积起来，就差一次相遇。而眼前如此壮阔的菖蒲，把心底所有文字性的东西唤醒了，齐齐奔涌而出，怎能不震撼？如果说荷是美女子，菖蒲就是伟丈夫。

水生的菖蒲，为何没有水的柔与媚？我觉得菖蒲所展现的，是水的另一种被人忽略的特质，就是水的强大和力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看上去柔情似水，其实温柔的力量最强大。水生的菖蒲，是勇气、力量、胆识、智慧的展现。水滋养着菖蒲，菖蒲成全了水的心意。很多水生的植物，在菖蒲面前都是逊色的。

水生的菖蒲，青碧凛然，剑气森森，注定是属于端午节的。因为菖蒲的叶子像利剑，所以人们用它来辟邪。岁岁端午，菖蒲为剑，悬以辟邪。我为故乡缺水而感到遗憾，因为菖蒲少见，家乡人端午节都是在门上挂艾草。我的童年记忆中，没有绿剑一般的菖蒲。柔软的艾草太温和了，而端午节需要更有力度的东西来驱邪除病，菖蒲无疑是最相宜的。

说到端午节，屈原是不得不提的。屈原以香草自比，他的诗文里多次提到菖蒲，他用菖蒲代表美好的品德。民间还有一个传说，说菖蒲是屈原的佩剑化成的。江水汤汤，菖蒲青青，端午情深。

水生的菖蒲，葱茏而繁茂地苏醒在我的世界。菖蒲让端午节更具草木之清香，也让端午节的内涵更加丰富。从此，我灵魂的水边，永远有菖蒲在诗意地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