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山：荒寒之美

在北方，冬山苍苍。

北方树木，品种单薄，以刺槐、国槐、白杨、柳树、梧桐居多，而这些树，又多为落叶树，所以，冬渐深，北方的山就呈现出一种“山枯”的景象。树木中，除了少许的松树、柏树外，其他树木几乎全枯了。

但却是，枯而不死，只是木叶凋尽。确切的说，不是“枯”，而是一种“瘦”，是繁华退场后的一种洗练、一种明净、一种瘦硬。

想起庾信《枯树赋》中的一段文字：“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沥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欹卧，顿山腰而半折。纹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载瘿衔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

大树流泪，树根流血；空心失火，疤痕溢脂；倾卧洞口，拦腰斩断。纹理倾斜的，像冰块一样破碎了；纹理端正的，像瓦片一样断裂了……如此种种，才是真正的“树枯”。

而北方，冬日的“树枯”，其实只是树木走过一个个季节后的蜕变，今日之“枯”，正是为了明日之茂、之繁、之荣。或者亦可如此说：冬日，北方树木之“枯”，只是一种“象”，而不是一种“质”。

好在，此种“枯象”，反倒使北方树木、山林呈现出一种别样之美。

林疏了，山净了，天空高远了，视野开阔了。

光秃秃的树枝，枝杈纵横，一根根、一条条，倔强地刺向天空或者横向四周，划破天空的寂寞，把天空划出一块块不规则的生硬的蓝。叶落了，林木间就疏了，疏朗的树木间刮过阵阵山风，山林啸声如怒。

树下，是枯草败叶、是碎石坑洼。枯草深密，碎石冰凉，林木间一阵阵寒意在流淌。飕飕刮过的，是山风、是冬寒、是林间的寂寞和萧索。

行走山林间，脚下枯草败叶发出“嚓嚓嚓”的声响，似是生命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充满了失望，散溢着悲伤。仰首而望，树枝割破的天空是一块块、一隙隙的水晶蓝。那些水晶蓝，是碎的、是醉人的玻璃心，透亮，流淌着寒气。一直望着，就觉得那天空变得格外高远，高远得不成形状；而那一片片的蓝，则是寒气森森。

站立山顶，好想折一根树枝，戳向天空的那一块块蓝。

百虫敛迹，鸣声尽息，山林变得异常宁静，仿佛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时间在这儿停止了，旷古而幽深，进入了一种深层次的酝酿。

一些鸟儿，却是依然存留林间。多的是麻雀，成群结队、熙熙攘攘；栖落时，叽叽喳喳、喧闹聒噪；飞走时，轰然而去，留下满树林的寂寞和荒凉。花喜鹊喜欢围在自己的巢窝边，或者倨傲而立于枝头，呱呱而叫，声音辽远、苍茫，愈是把山林叫出一份空旷。偶或，山林上空会有一只鹰隼，空中盘旋，茕茕然，仿佛是在天空中，刻意书写一圈圈的荒寒和寂寞；人站林中望着，视野被树枝切割成影影绰绰的影像，破碎而感伤……

乌鸦倒很安静，团在树枝上，静静地瞭望着近处或者远处的风景。有那么一两只乌鸦，竟然在树枝上横着行走，踽踽然像是一位老人在散步，给这寂寞的林间，书写出一份野逸情味的从容和潇洒。

一位牧羊人赶着一群羊，游荡在山林中。牧羊人怀抱羊鞭，自在如仙，洁白的羊儿散漫地蹀躞觅食，似一只只白色的幽灵；羊儿哞哞而叫，那叫声，就是幽灵的歌……

人走开，走出山林；站立高处，远望森林。

恰好，夕阳西下，晚霞满天，于是，弥目尽为霭霭之气——疏林生寒、寒林生烟、林生寒烟。山林，为淡淡的霭气所笼罩、弥漫、迷离，朦朦胧胧，仿佛走进了法国印象派画家的风景画中。

冬山静——山枯、山荒、山寒，却也别呈一种荒寒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