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游 花 甸 坝

秋日，初霁，大风，和一伙外地友人溯万花溪徒步而上，后改为骑马，至午时许，始于山垭口看到一片苍茫的山间腹地，那壮美、奇异的景色让大家欢呼不已。眺望远方时，只见整个坝子不停地起伏着，延绵不绝地翠绿着，一直伸展到西北方湛蓝群山和无尽的天穹深处……哦，这就是闻名滇西的旅游圣地花甸坝！

早在四百多年前，著名文人李元阳在《游花甸坝》中便生动描述：“入万花溪，异卉秀葩，名不可辨。行五六里，折而北，豁然夷旷，平甸二十里，净绿如拭。至此，则骑者扬鞭而骋，弧者擢矢而射，步者跃舞，倦者啸歌，如起坐而登云天，人各览然其异。”此言不虚，在崇山峻岭之中突然出现这浩瀚平川，自然令人心旷神怡。一行人顺坡而下，树木葳蕤粗壮，随行的马帮说，路边那些黄杨树的年纪不小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垦荒时种下的，当时曾有上万人恳过荒。但大山无语，除坎坷路迹外，已找不到昔年留下的任何砍伐痕迹了，大自然的包容气度与神奇造功，深深感染着每一个游客。

花甸坝坐落在苍山十九峰中最北头的云弄、沧浪峰之间，海拔二千九百多米，坝西北也有十九座山峰，峰顶积雪皑皑，经年不消；四十条大大小小的溪水倾泻于群峰之间，汇集成万花溪，向东流入洱海。坝东是海拔三千二百多米的台地，叫“小花甸坝”，台地绿草如茵，鲜花似潮，邑人称之为“宝石地”。据相关考证，“花甸坝”亦称“荒甸坝”，后人弃遗后者，用心固然良苦。其实“荒”字天苍地老，沌蒙归元的意韵，恐怕别的字眼无法代替的，不同的时代，固有不同审美情趣。

没见过这样的坝子，外地来的孩子们兴奋得不得了，像几只重返山林的小鸟，在茅草稀浅的树林里快乐地奔跑。时而，她们发现了三株环拥着的大树，急切呼唤大人过去看；时而，捡起隐藏在厚厚松针下的鸟雀羽毛，欣喜地玩耍；时而又叫又喊，让大家去看草丛里蹁跹飞舞的蝴蝶，开始落果的多依树，甚至一只绿色的大蚂蚱、一片灰蜘蛛的网、一朵精巧的百合花、一边被雷电烧黑的老树，都让孩子们喜悦地尖叫和赞叹，她们是天国的最大者。

寒凉里，花甸坝的“吊打悬崖九转弯”是迷人的。高山杜鹃的花海，金黄色的草甸，壮硕的牦牛，以及大片的青木香、黄芩、野百合、重楼等药材百花园……这些藏在深处的异样美景，总不停地在眼前绚丽展现。不知是没有太多宣传的缘故，还是城里人早忘了这大自然的美好，以至于沿途只见到七、八个人散步，但反而让我窃喜，似乎整个荒原仅属于我和身边的朋友们了。亲近中，我真想仔细地看清每一棵高大的树木，记住它们深沉的双眸，记住枯死树干上像秘密一样隐匿的黑木耳，它们是大树的双耳，代替死去的树木重新倾听世间的风声雨声。没有一株树木是相同的，枝和叶更是亲密的兄弟姊妹，它们世世代代栖息于此，自成一个无人打扰的寂静王国，一行人不过是匆匆路客而已。

下榻于附近的农家乐，黄昏还未来临，草尖上却浮起了白亮的湿露。在院边伫立，湿漉漉的凉意便化作清幽的小蛇，沿着脚踝冷飕飕往上窜去。灰色中，顺着那条不知名的溪流走了一会儿，偶尔遇到一两只白色的大鸟，嘎嘎地叫着，在草滩上久久地盘旋。风沿着辽阔的草坝吹来，吹得人心起了苍凉的皱褶。看不见的地方，终于有了悠长的牛哞和稀落的人声，在荒原上更能感受到烟火味的温暖。

相比起羞涩的春天，热烈的夏天，我更喜爱红土高原上的秋天。劲烈的大风吹去枝头的绿色，大地重现寂寞、孤独的面容。那收净了药材的土地上，已泥土裸露，梗茎零落了。数月之后，荒原将再次被霜雪覆盖，逐一冰冻，不少动植物的生命藏匿或就此结束，四处一派荒凉、哀伤的景象。 但只有此时，那新陈代谢的规律才得到充分展示，未来的孕育也才更加完美。秋天是一位严肃而善良的哲学家，向栖息于此的人讲述着一个朴素而伟大的真理：一切都在变，既有美妙温柔的韶光，也就有凌厉肃杀的严冬季节；要懂得敬畏和顺应大自然，人类才能走出一条可持续发展的科学道路。

回想十多年前那个秋天，我还年轻，和一位同事前往更高更远的“小花甸坝”。太阳热辣辣的，跋涉很是辛苦，但异样之色却一直吸引着我们的眼球：看呐，在金黄色的草滩上，风席卷着云朵、席卷着远方林海和灌木地，像无数面巨旗在迎风招展……此时，你才能体验到古人“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高远情怀。坝子北边有个白鹿岗，传说是仙人骑鹿升天的地方。岗下有一秋潭，数十亩大小，深浅难探。正如李元阳所描述的：“有南诏潭水，如澄墨，其深不可测。”虽寒溯之时，附近仍绿草如茵，正开放着春天般的绚丽花朵。

秋风一直是强劲的，有着塞外情调的剽悍与辽阔，这是我们一行人的共同感觉。 大风中，细沙、碎叶、种粒都飞扬起来，在高原的阳光下熠熠闪光，天地间满是耀眼的金黄。在呼啸的旷野，人只能勾身眯眼，一行来客渺小如尘埃一粒。那些低头行走的驮马，还会用温暖的躯体，向人传递着可以慰藉漫长旅途的温度……

两天后，一行人终于踏上归途。疲劳与兴奋之余，有人播放起流行歌手龚玥演唱的《花甸坝》，清新悦耳，颇能映证大家此时的心情：

只有前世修行的人，才能来到花甸坝。

那么多、那么多的放不下，化作满山的杜鹃花。

那么远、那么远的我和你，未曾见面心已融化。

那么重、那么重的牵挂，一千条牦牛也拉不下。

我愿用三生三世百次轮回，陪你看看花甸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