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停留在火塘边,水与火在一起,彼此交出误解,交出数万年的敌意和猜忌。一个穿行于水火之间的民族,把自己的骨头插在贫瘠的土地上。他们栽种玉米,也栽种白云。他们修补漏风的夜,也修补不小心戳破的灵魂。他们不在人心上开黑店,不在山神和水神的脚底挖地道。他们没有很大的理想,四季围着火塘,火塘就是他们的太阳。烈酒,是用水和火酿成,把星星和月亮当作下酒菜,一碗接一碗地喝,从来不会醉,喝尽兴,倒头睡下,鼾声如歌。
向南,继续向南,南方有成熟的瓜果,也有才孕育就被寒霜包围的花骨朵;南方有宁静的炊烟,也有群魔在混战;南方有虔诚的修行者,也有人披着袈裟在作恶;南方有飞翔的鱼儿,也有溺亡的鸟儿。爱在南方,恨也在南方;富在南方,穷也在南方。江的责任重大,要拯救弱者,要主持公道,还要割下身上的肉,填补被掏空的大地。江中的渔火,亮起又灭,灭了又亮起。黑夜还很辽阔,不知有多少人要走丢自己。
石头的锋芒输给流水,这种输又成为另一种赢。没有不败的胜者,也没有不胜的败者。针尖可以安放一座山,掌心未必容得下一只蚂蚁。说好不逃跑、说好共生共死、说好不戴面具,可关键时候,还是拆散盟约,独自逍遥,掩盖真相,继续在盟友的冷骨上,修建天堂。一条江岂能不愤怒,岂能不加以严惩。满江黄色,那是给不仁不义者的警示。
江为栅栏,为符咒,护佑万物留住根儿。留住原貌和本真,让翅膀回到天空,让鳃回到水中,让黑烟回到机器的体内,让弹药回到枪管,让天灾和人祸回到昨天,让叛乱者回到禅房,让阳光和花香回到人间。堕落的石头,铺出不归之路;彻悟的泥土,塑造出金佛。一念晴空万里,一念苦海无边。
十字架在左,菩提树在右,都以江为心脏,都以江为朝圣之路。信仰没有高低之分,善念没有优劣之分,慈悲没有明暗之分。任何灵魂,都没有优先进入天堂的特权。取出眼睛里的仇视,销毁心头的城堡,坐下来,以日月为中心,用水花净身。让舌头保持沉默,在骨头上铺满智慧和勇气。不征服谁,也不被谁征服,伸出掌心,让群山端坐其上,让众神端坐其上。岁月的开合之间,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风,扛着大旗,率领各方妖魔,顺江而下,追逐虚幻的梦。大树被连根拔起,山坡的绿色肌肤被撕裂,天空的白色裙子被撕裂。风还想直入江底,发动忠于流水的石头叛变,还想将激流变成奴隶,将枯木推上王位,将惰性和昏庸安插在生活的歌谣里。而一切的美好设想,都卷入漩涡。在山顶和山谷,在流水的入口和出口,都找不到风的尸骨,妖魔从人间逃走。
听,流水的脚步声变轻,鱼群在产卵;看,猎人收起了枪支和弓箭,鸟在给孩子喂食。老虎放过受伤的兔子,蟒蛇放过孤独的老鼠,闪电放过矮小的山峰,神灵放过悔悟的子民。任何无辜的生命,都需要特别尊重;任何艰难地活着,都需要特别关照。铁定的法则,在心灵的柔软部位往往会失效。一条具有神性的江,改变很多既定的命运。
火焰是冰块的前世,冰块是清水的前世,清水是草木的前世,草木是神灵的前世,神灵是人类的前世。人类的今生充满玄机,人类的未来难以预测。有的在江边安定下来,有的与江同行,有的逆江而行。波涛的密语,不是谁都能破译。同样是肋骨,有的在上面挖坟墓,有的在上面栽种春天,有的在上面无所事事。魔性和神性,轮番上阵,轮番主宰着万物生灵。大地应该是天空的前世,否则,天空中怎么会总有大地的气息和影子。
射出去的子弹,很多至今下落不明。击中者,被流水带走,葬于远方,有白云凭吊。流出的血,染红历史教科书,染红江的哭泣。挑起战争,敌意的烈火,烧毁彼此的仁慈。硝烟中,以愤恨对愤恨,以残忍对残忍,以死对死。侵略和被侵略,反抗和被反抗,中间的贪婪之结,拧得很紧,很难解开。江的眼泪,融化不了太多的苦难和屈辱。高黎贡山之碑,记录下英雄的荣光,记录下恶人的罪行,记录下落日的忧伤和无奈,也记录下沉船的悲鸣。炮火在江面撕开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伸出手,抓到一大把黑黝黝的痛,痛到骨髓里。
有时会发怒,给忘恩负义者几个耳光,给欺师灭祖者几道鞭痕,给屡屡犯错者几句责骂,而更多时候,将慈爱悄悄地输入众生的心底。威严之下流淌着深情,温和之上矗立着敬畏。一条穿过浩瀚时空的江,不会厚此薄彼。是非之论,功过之论,交给智者,交给众神,就算有质疑、有异议、有误会,都不辩解。滔滔豪气,迈过尘俗,迈过黑夜筑起的大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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