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快意

晨晓，夜雨初霁，长空一洗，碧蓝如醉。

一个人，行走于田野，湿气氤氲，熏风送爽，满身都是舒适的惬意。且行且望，脚下，青草溢香，淋淋的水汽，打湿了裤脚，于是，乍然一凉——是一种滋滋润润的凉，是一种清清澈澈的凉，沁如芬芳。瞭望四野，弥目是郁郁葱葱的绿。每一片庄稼叶片，都是湿润润、亮晶晶的，绿如堆积，绿在流淌——绿，是田野上潺湲的溪流。

风乍起，庄稼摇摆、俯仰、波涌，涛涛滚滚，构成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绿色的灵魂在起舞，嘉禾翩翩，是其舞起的裙衣。

晨阳初升，淡如薄金，普照田野。于是，草地上，庄稼上，金光跳跃，浮光掠影，闪闪烁烁，大地一派灵性和华美。

此时，若然登上一山顶，放眼远望，但见远山如黛，天蓝无际。真个是心旷神怡，逸兴遄飞矣，何其快意哉。

响晴的一天，已然黄昏。

此时，站立村口，便是风景最佳处。

举首，望向田野，山道上，农人们正姗姗下坡归来。肩抗锄把，毛巾搭在脖颈上，头上斗笠一顶。有人摘下斗笠，一边行走，一边就扇动斗笠。夕阳西下，天边处，晚霞火烧，下坡归来的农人，在山道上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你站在村口望着，此时，晚归的农人就是一幅最生动的剪影，感觉好美。

有牧童驱赶着几头牛或者几只羊，正从夕阳处走来。牛羊悠悠、牧童悠悠、夕阳悠悠，如此慢的节奏，让人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如此生动的画面，让人想到了《诗经》里的那一个黄昏：“鸡栖于埘，牛羊下来……”

村口的场院里，有大群的蜻蜓在飞，蜻蜓如雨，是一场生动的花色雨。暮鸦归来，栖止在村口的大树上，却总也安静不下来，呱呱呱的叫声，响彻这个黄昏，凭空增添了一份萧瑟、悲凉的情味。

黄昏渐深，暮色四合。村中，不断有老人小孩拖草席、捉脚凳，迤迤来至村口纳凉。再举首望向天空，但见天蓝如玉、星斗阑干、广漠如海，感觉深远得不得了……

凉风乍起，飒然而至，顿觉神清气爽，澈然，逸然……此时，你站立村口，怎能不油然而生一份快意。

中午，溽暑难熬。

家居不耐，便拖一领草席来到一片梧桐树荫下，桐阴森森，正是一个好去处。草席铺就，随手拿一块砖头，便可作枕头，虽硬，却也硬出一份薄凉的情味。桐树多蝉，仰首望其枝干，但见枝干上蝉聚如蚁，或动或静；动者，蠕蠕而行；静者，安如坐禅——蝉，亦有一份禅意。

蝉声如雨，或许，很多人会认为其声聒噪。其实，我倒觉得，蝉声是大自然最美的清音之一。天光自然，荫下生凉，睡意袭来，于是，枕着蝉声睡去……人生，快意事之一也。

月朗星稀，天空一碧如洗，这个夜晚，是一个圆月的夜晚。

凉月挂窗，这样的夜晚最宜读书。虽是灯光之下，但推窗临夜，便是明月一团，月光汪洋，月光片片。此时读书，书不只是书，月也不仅仅是月；此时，书中有月，月中有书。此时，每一页书，都是一片清凉的月光；每一片月光，都成了一页线装书——有着朗月的明澈，有着时间的久远，有着弥散的书香。

清人黄图珌在《看山阁闲笔》一书中写到：“夫月朗风清，谓之良夜。良夜读书，其乐何似！况月明如水，能洗涤吾尘襟；风扑如绵，可吹醒人痴梦。燃藜灯，囚萤火，总不若清光皓影，照吾夜读尔。”

“洗涤吾尘襟”“吹醒人痴梦”，“良夜”读书，大有意义在焉——自当是快意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