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光里的人与事

兰州作家习习的《风情》是一本让人爱不释手的书。城市历史、家庭命运、生活感悟、生命体验在她的笔下蕴藏着无穷的余韵。《月色幽微》《飞雪苍茫》《血牡丹：另一种镌刻》《梨花堆雪》《木器厂》《风情》《流徒》……一篇篇散文，读过之后就在脑海里烙下印记，无法挪开。

喜欢《雁荡》，尤其是写到胡兰成在雁荡时的生活。“和我一样，初来乍到的还有胡兰成。不过他来是避难。一样被他躲远的还有深爱着他的张爱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就在入山口的一所学校里教课，学校旁边流着小溪，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学生们都叫她师母。”

就这样，雁荡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一座山，一所学校，一条小溪，一个揣着一肚子心事的男子，这些紧紧吸引着我。

从雁荡回来后，习习说，她特意又去翻看了《今生今世》，“跟着他的讲述从温州到雁荡。我依旧不爱他的文字，尽管很多人说他有才。我倦烦于他的絮叨、粘腻，特别是对女人的暧昧。张爱玲竟寻着他来了，只是止步于温州。”

我在心里一直想着，那时张爱玲带着满心的爱去找胡兰成。世间，这样的女子有很多，怎么可以偏偏是张爱玲，还是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呢？张爱玲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却止步温州，我不愿想那时的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止步温州，就如习习说的那样“得知他已情变，该怀着怎样萧瑟的心情离开呢”。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情，还好张爱玲止步温州，才没有后来更加低到尘埃的感情吧。

习习说这是雁荡的一段老故事了，姑且不说它了。可不管时间过多久，这些文字一直在我心里，记得习习说过，自己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我想这是我应该学习和探索的。

另外，我最喜欢的是《小酒馆手记》。酒馆名字——“豆瓣酒馆”，酒馆老板，一个王姐，一个习习的姐姐。豆瓣酒馆的经营方式是小酒馆由二人平均出资开办，起初二人共同经营，后因二人性情不合，在小酒馆开张八个月后，改为一人一月经营。王姐单月，习习的姐姐双月，经营当月，自负盈亏，房租、电费、水费、取暖费等平均分摊。习习作为姐姐的义务工，长期在酒馆帮忙，酒馆有两张酒桌，两个包间，有麻将室，放了三张麻将桌，打麻将的都是些熟人。二位的亏盈看运气、看人脉。

来酒馆的全是最底层的人物，这个酒馆就是一个市井，来酒馆的人只是吃饭喝酒吗，显然不是。这个小酒馆让他们获得释放，获得真情，获得友谊，获得活着的尊严，在小酒馆里他们完全放下身段，放下生活的担子，吃自己喜欢吃的菜，喝自己喜欢喝的酒，说自己想说的话，自在，放松，真实。

“晚上九点多时，来了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喝醉了的，脚点不到地上。见他已醉酒，姐说，要打烊了。那人说，就让我坐会儿吧，就一会儿，孩子似的，眼泪要流下来的样子。”这样的文字，一下就抓住我的心，我和习习一样想着男人进酒馆会干嘛，接着习习说，“那人要了杯清茶，在里面静静的，也不要酒菜。一忙，就忘了他，偶尔想起，从屏风的缝隙里窥望一下，见他定定看着手里的手机发呆。”那一刻，感觉到习习在心疼那个醉酒的男人，后来从旁边客人嘴里得知，这个男人离了婚，天天喝酒，说话的客人已经陪他喝了一个月了。习习的姐姐回客人，“陪陪吧，日子不好过，想喝就陪他来。”我想这也是习习最想说的话。

对于一个离婚的男人来说，此刻酒馆就是他的归宿。“就让我坐会儿吧，就一会儿”……《小酒馆手记》里有很多这样详实的叙述，有很多这样的小人物。作为酒馆常客的酒鬼，习习统一叫他们“烂酒油大豆”，是兰州街头对酒鬼的称呼。他们在酒馆发生的纠葛、争吵、谈判等等，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在酒馆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后来习习回忆写小酒馆，习习说，小酒馆里的日子很辛苦，也很有滋味，酒馆真的像老舍的茶馆一样。

各色人物穿梭的酒馆，有男人，有恋爱或关系暧昧的一男一女，有一伙男的，有男女一伙的。习习和他们格格不入。空闲的时间，习习看书，看电影，听音乐，这一切都让我觉得习习和这个酒馆是那样的不搭。在读《小酒馆手记》的时候，我总在担心习习不能融入酒馆。

后来，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习习和酒馆是一体的，所有人早已在相处的过程中熟悉对方，客人习惯了这个看起来很安静，有点文化的女子。习习习惯了“烂酒油大豆”，习习说，“人世多么复杂，而在酒馆的每一天，即使是最深奥最复杂的事件，在我眼里露出的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环节。因为不知开头，所以不能预期结局，也无法看到经过。”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有如此真性情的文字。如此就是习习。

不管你是浓妆艳抹进出酒馆，还是衣衫褴褛进出酒馆，时间都会抚平伤口，抚平躁动，抚慰那些岁月里的伤疤。

我读书很慢，读过也大多记不下来，读习习的文字我却记下了许多。画面，人物，故事，与我有些某种深度的呼应。关于习习，关于兰州，之前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记得最早知道习习，是因为某个公众号上推送了她的《雁荡》，那是我第一次读到习习的文字，只觉得她写一座山怎会写得如此之深、之美。后来读《风情》，越发喜欢习习文字里的内敛、含蓄、充实，习习的文字有小说的影子，详实的叙述，节奏的舒缓，像极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