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事情

开栏语 读书，是一场以文字为伴的心灵之旅；阅读，是一个人求知最佳的途径。遨游书海，书香浸润，在一点一滴的积累中，我们获得了成长。书中的人物、故事情节，或是其中的只言片语，往往都能引发我们的许多联想与思考。记录下这些与作者的共鸣、对生活的思索，形成读书笔记，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在此，《大理时讯》推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李维丽“悦读”专栏，让我们在读中思考，也在读中积淀。

刘亮程，我最喜欢的作家。读完《一个人的村庄》后，我一直记着那个叫刘榆木的人。

刘榆木整日蹲在墙上，呆呆地看，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刘榆木的世界只有那堵墙，和他蹲在墙上看到最远的地方的这段距离。刘榆木最喜欢说的话就是“管我的球事”，家人，村子，村里的人，村里的事都和刘榆木没有关系。刘榆木蹲在墙上，看家里的炊烟，就知道家里做什么吃的，吃饭时间到了，他就从墙上下来。家里人实在受不了刘榆木，就把家里的墙推倒了。从此刘榆木就去村里一堵荒废的墙上蹲着，一年，又一年。有一年，村长马缺叫刘榆木去看麦子熟了没有，刘榆木告诉村长“麦子熟不熟管我的球事”，马缺没办法，只好说给刘榆木，给他一匹马。刘榆木于是骑马去看麦子，结果刘榆木回来告诉马缺，还要十几天的。村长马缺也不相信刘榆木，隔了七八天，马缺去看麦子，麦子全熟透，落地，村里人都骂马缺。马缺说，看刘榆木不就蹲在墙上看，看守麦子合适刘榆木。刘榆木骑着马去了哪里呢，刘二在书里写了。后来，刘榆木还是蹲在墙上，村里没有人再看他，他也不看任何人，刘二没有明确写刘榆木的命运，只是说当杂草要长到刘榆木的脖子，刘榆木就慌了，其实杂草长不到刘榆木的脖子。我一直想着刘榆木的命运，就像想着刘榆木喜欢蹲在墙上看，在看什么。

一种刘榆木可能在某一天遇到某个人，从此他开始到地里干活，开始过村里大多人眼里正常的生活。另一种刘榆木依旧蹲在墙上看，蹲塌一堵墙，再蹲塌一堵墙……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刘榆木的世界真的简单，他不计较得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有时我感觉他活得一塌糊涂，一个成年人，不做事，不管事，生下来的任务就是看，看他想看的人，看他想看的动物，看他想看的风景。有时，甚至他什么也不看，作为家人实在受不了他，把墙推倒了，可这也激发不了他想做事的热情，他依旧自己怎么舒服怎么生活。有时我又觉得他活得大彻大悟，一生无求，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谁也别管我，我也不管谁。

总之，读了刘榆木的故事，你也讨厌不起他来。

刘二写的就是生活，刘榆木这个人就活生生生活在我们身边。我们和刘二就生活在一个村庄。

另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还有冯三，冯三没有妻儿，刘二家的房子是冯三买的，刘二觉得房子卖给冯三是最好的。当刘二回到黄沙梁和冯三吃住，冯三把刘二家的房子看护得很好，除了风雨把墙推倒，冯三没有破坏一砖一瓦。记忆最深的一幕，刘二回到黄沙梁，冯三给刘二做饭，米蒸得有点硬，菜简单，冯三边吃边和刘二说将就吃吧。刘二是喜欢冯三的，刘二对冯三是有感情的，我也喜欢冯三。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母亲给我打电话，说村里的长旺爷走了，是从核桃树上掉下来的，送去医院已没有了气息。听到消息我心里莫名地难过。这些年，我常年在外很少回家，村里的老人走的越来越多，可这个我要叫长旺爷的人年龄和母亲同岁，才50几岁，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多可惜，多可怜呀。

长旺爷没有妻儿，有一个疯哥哥。

母亲在电话里一直在说：“太可怜了，他走了，这个家就完了。”

母亲说的是，真为这个家惋惜。

刘二笔下的冯三和我的亲人长旺爷差不多的命运，一个人生活在村庄，他们在村里一生没做坏事，也没做过一件大事，在村里他们是那么地渺小，渺小到自己都不相信村庄有很多关心他们的人。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一直在想着长旺爷，我知道日子总会过下去。

还有一个人物，我记不起他准确的名字，刘二是这样写他的，他的嘴要往上长点下巴就太长太尖，额头很长，眼睛离得很开，要他有个长点的鼻子，一切就都刚刚好，恰他的鼻子不是长的，他的头整个像个葫芦。这一家人搬离黄沙梁时，全家人都哭，只有走在最前头的他没哭。刘二一家搬离黄沙梁时，刘二的母亲哭得稀里哗啦，妹妹也哭，刘二躺在车上，用杂草盖住脸，眼泪流了下来。这两个人，这两家人离开黄沙梁的场景一直浮现在眼前，我的内心像受到猛烈的撞击，想起了父亲。父亲这一生建了两次房，第一次建房时我还没有出生，第二次建房我上中学，那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拆房建房的困难，理解“家”。

如今我们一家已经搬离老家14年。很多年后回忆拆老房子的事，母亲眼里还泛着泪光，母亲说，挖机拆老房子那天，你父亲哭了。多年以后我读到刘二一家搬离黄沙梁时的情景，那一刻我理解了父亲，也理解了刘二和他的村庄。刘二一家离开了黄沙梁，他把杂草盖在脸上，多么不舍离开那片生养他的土地。

再后来，我读到一篇文章，写的是有人要拍一个人的村庄，可找不到这个村庄了。是呀，一个人的村庄是刘亮程的，别人怎能找到，即使刘二去找也未必找到，这就是文字的魅力。村庄里的一些东西在消失，一些人在离开，一些事物在发生改变，一个人的村庄在文字里，在心里——

剩下的事情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