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腊月

小时候，一进入腊月，母亲就忙碌起来，她有做不完的家务事，而这些家务事又是为过年做准备的。在腊月里，母亲总是把将要做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操作得有层有次。

舂米粉面。在大理坝子，过年要吃用糯米粉做的汤团和粑粑，因此腊月间去苍山脚下水碓房舂糯米粉是每个家庭必须要做的事。天还黑黢黢，母亲就背起百十来斤重的潮湿糯米去苍山万花溪的水碓房舂米粉面。舂米粉面来回要走十几公里的路，可想而知母亲负重行走辛苦的程度。在这里我也不赘述母亲在碓房用细筛子箩面的劳累，以及她在石碓起落间隙时从石窝挖出面粉的危险操作过程，也无需表述晾晒米粉面的繁琐经过……所有的劳累辛苦凝结成了过年吃的汤团、糯米粑粑，软、糯、滑溜，口感极佳，吃过的客人都赞不绝口，都说比机器磨的好吃。但客人们哪里知道，是母亲的辛劳转化了食物的味道，是母亲不厌其烦的操作丰富了舌尖上的美食。

做豆豉、腐乳。我记得母亲做豆豉要先炒二十来斤黄豆后泡好，等黄豆蒸熟后拌入酵母粉倒进篾箩里发酵，篾箩用破棉被裹好放在楼上阳光照得到的暖和处。经过一星期发酵，黄豆膨胀起丝了，母亲就将热气腾腾的豆豉挖出来晾凉，掺少量水，拌入辣子面、盐、茴香、花椒，滴上酒，尝了味道适合后，装进土罐密封好。一溜二十来罐，色辣味俱全的豆豉就是我们一年下饭的咸菜了。做腐乳是买来几簸箕豆腐放置家里让其发酵霉变，到豆腐长出一层白毛，臭豆腐的味道散发出来，母亲就把臭豆腐切成小四方块拌上白酒，用筷子夹着放在调制好的作料里翻转几下，将沾满作料的臭豆腐装进瓶子里码实了，倒上酒或香油密封。我最喜欢吃的是油腐乳，但那时香油金贵，母亲只做一小瓶油腐乳，过年过节或有客人来才挑一两块出来解馋，那个香辣味我至今难忘。

杀年猪。母亲辛辛苦苦喂肥了一头猪，要到宰杀了，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苦熬了一年的我们终于能吃上肉解馋了，难过的是一头乖顺的猪将从她身边消失，她于心不忍。家里杀年猪，我们欢天喜地跑出跑进无比兴奋，母亲却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年猪杀了后，母亲会煮上一大锅猪血汤，用大碗盛了，让我们端送给邻里乡亲品尝。乡邻们都称赞母亲的猪血汤做得好吃，因为母亲舍得在猪血汤里放肉沫。晚饭丰盛的“八大碗”佳肴，让客人大饱口福后啧啧称羨，都说母亲的厨艺好。当吃饱喝足的家人陪着满面红光的客人喝着茶谈天说地时，母亲却在厨房里就着昏暗的油灯默默地吃着残羹剩饭。我们看了心疼，抱怨母亲不要省嘴待客苦了自己。母亲却说，多年来我们吃人家的，现在我们有能力请客了，要让客人吃好喝好，辛苦一点也乐意。夜深人静，我们钻入被窝睡觉了，厨房里的灯还在亮着，辛苦一天的母亲还要把余下的肉腌制成香肠和腊肉，色香味俱佳的香肠腊肉蕴藏着深厚的母爱。

纳鞋底。腊月的夜漫长，屋外寒风呼号，室内气温骤降，我们钻进晒暖和的被子里睡觉了，而母亲却伴着一盆炭火用3号针纳鞋底。母亲要赶在过年前把鞋底鞋帮做好，然后交给鞋匠制新鞋。常常是一觉醒来还见母亲双腿夹着夹板在嗤嗤地纳鞋底。早上起来，母亲已将早点炖在锅里去生产队出早工了，鞋篮里摆着她昨晚纳好的一对鞋底。抚摸着细细密密的“针迹”，我触摸到母亲的体温，感受到母亲的爱心，体会到母亲的辛苦。让一家人穿上崭新的衣服鞋袜欢欢喜喜过年是母亲最大的心愿，母亲为这个心愿努力准备，任劳任怨，不辞辛苦。

做腌菜。菜园里的青菜郁郁葱葱长有六七十厘米高了，正是用来做腌菜的时候。母亲割了一堆青菜洗干净，用稻草将四五片菜叶捆拢挂在铁丝上晒两天，切成三公分左右的菜段后，又切红萝卜丝、藠头、姜丝与菜段拌合，撒上盐巴、辣子面、茴香籽，搓揉一遍后装罐压实，完了摆上一块碗大的鹅卵石压着。到春节，挑出来的酸腌菜晶莹透亮鲜艳欲滴，吃着脆、酸、爽口、开胃，妙不可言。母亲做的酸腌菜最受城里亲戚们的欢迎，他们又吃又带，将一大罐酸腌菜一扫而光。

大扫除。母亲是爱清洁的人，平常日子什物收拾得齐整，地扫得干净，器物擦得发亮，家贫但不脏乱。过年大扫除是母亲极其注重的一件事，她常跟我们说穷不怕就怕脏、脏是懒的表现、治穷先治脏、做人不能懒、勤快才有饭吃等话鼓励我们与她一起大扫除。她打扫家内，我们打扫室外，一家人热火朝天大扫除，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人以一种清秀舒适的感觉。

洗被褥。临过年还有几天的时间里，母亲要腾出手来把全家人的被褥拆了洗干净缝补好。当我躺在暖和干爽的被窝里安享舒服时，不禁会想起母亲顶着寒风，赤脚走进刺骨的河水中奋力搓揉、漂洗被面、床单、衣服的情景。她手脚上开裂的口子渗出的血丝，似一条条蚯蚓随河水流走，连续不断，我的心好似被蜂刺叮了一下，酸痛酸痛的。

母亲的腊月是忙碌、辛苦的；母亲的腊月又是活跃、生气蓬勃的。她运作的热力紧紧地包围着家人，她生发的爱均匀地撒在亲人身上，她产生的力量改变、创造出新生活，带领全家人向新年迈进、向春天进发。母亲就是腊月里的一把火，照亮了我们的眼睛，温暖着我们的身心。是母亲的腊月制作出新年全家人的欢乐和幸福，是母亲的腊月让我们感受到母爱的温馨。

现在回忆起母亲在腊月忙碌的身影来，我的心针刺般疼痛，那时的我怎么就懵懂一时不帮助母亲做点事呢？哪怕是拿一块手帕给她擦擦汗，让她高兴一下也行呀，可是我就没有想到更没有做到。啊，母亲的腊月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远是过去的岁月，近是情感的连接和思念。我怀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