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迎年

大寒在岁尾，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期，此时虽然冷风如刀，大雪纷飞，却是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大寒一到，村街上零星的鞭炮声拽着喜庆的年味儿就来了，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大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喜眉笑眼，在琳琅满目的集市中挤来挤去，挑选各家必备的年货。

新鲜的猪肉，要肥膘厚实的；柔软的窗户纸，要白净透亮的；大张的对联纸，小串的鞭炮；印着胖娃娃的年画，要红彤彤的；甜甜的糖块，要透明玻璃纸的；做新衣服的布料，要耐磨好看的；小孩子的灯笼和头花，要便宜漂亮的……

选个阳光晴好的日子，父亲母亲把屋里的家什被褥搬到院子里，彻彻底底清扫干净了炕上炕下、墙角旮旯，就开始糊窗户。被风霜雨雪侵蚀了一年的窗户纸，大窟窿小裂缝的，被灶烟熏得黑乎乎。父亲一点点把旧窗纸撕下来，擦干净木窗棂，再糊上新窗纸，刷上清油，屋子里瞬间明亮起来。我们大呼小叫着，找出奶奶剪好的大红窗花，端端正正地贴上，浓浓的年味儿立刻扑面而来。

新换的炕席，新铺的谷草，灶坑里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烤出满屋子的清香。我们兄妹四人在热乎乎的炕上趴着，排成一排，认认真真地写寒假作业。父亲坐在三抽桌边，把自己家的对联纸、左邻右舍的对联纸，一次次折叠、一次次裁剪，各家各户分门别类放好，写上名字。奶奶和母亲坐在炕头上，一天天地穿针引线，忙着缝制我们的新衣裳。

缝制新衣裳是按照我们的年龄从小到大开始的。小妹妹第一个穿上新衣服，神气得很，高兴地满炕转圈，摇头晃脑，头上的小辫子散发着馏锅水的淡香。哥哥的新衣服是最后一个缝制完成的，他试穿过后，总是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枕头边，等着大年初一放完鞭炮才肯穿上。父亲和母亲的新衣服，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者他们根本也没有新衣服。奶奶每年应该都有新衣服的，因为是青蓝的布料，我总是分不出新旧。

大寒大寒，无风也寒。村前小溪里的水，没几天的工夫，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我们这些放了寒假的小孩子，拖着铁锹和简易的滑冰车，追着一群一群的麻雀，在光滑平坦的冰面上跑得满头大汗。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各自循着烟囱里的馒头香气跑回家去。

那些天，奶奶和母亲一锅一锅地蒸馒头、蒸花卷、蒸年糕。滚烫坚硬的木头火，烧得满屋里热气蒸腾。每次揭开锅盖，我坐在灶坑边，看着母亲的上半身隐在热气里，只看到两条腿走来走去的时候，我常常开心地哈哈大笑，我觉得母亲像是传说中的神仙一样腾云驾雾了呢。

大寒过后，一场雪接着一场雪，满院子的玉树琼枝，满院子的白白胖胖。我看看刚出锅的大馒头，再看看大馒头一样的胖草垛，心里痴痴地想着，如果那是一院子的大馒头，该有多好，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白面馒头了。对于我这个傻痴的想法，父亲总是笑着说，只要我们好好干活，你们好好学习，以后天天吃白面馒头肯定没有问题。

大寒迎年，一年又一年，我们努力学习，努力工作，终于过上了小时候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日子。和我们一起住在城里的父亲母亲，却越来越爱絮叨往事。他们从故乡的老屋，说到故乡的亲人；从年初的立春，说到年尾的大寒，用一遍一遍的车轱辘话，不停地碾压那些印满了深情的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