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佛手吟秋风

清明时节，母亲在院子里栽下几棵佛手瓜的秧苗。

佛手瓜的繁殖很奇特。西瓜、南瓜、金瓜、丝瓜等等称作“瓜”的植物，都是在清明前后将其籽粒点种在土壤之中，然后发芽、扯蔓。佛手瓜却不是用籽点种。深秋时节，将成熟的佛手瓜采摘下来，放置在屋中通风干燥的地方，冬天不要让它受冻，它就会完好无损地储存到春天，还像刚刚从藤蔓上摘下的一样嫩绿而新鲜。待到春暖花开万物萌发时，佛手瓜的尖部自然炸裂。佛手瓜的籽是在肚子里发芽，就像受孕的婴儿一样在母亲的子宫中汲取营养并生长。时机成熟，瓜肚子里胖乎乎的芽尖就从佛手瓜的尖部裂口探着脑袋慢慢地爬出来。这是十分神奇的一幕，让人感觉这种植物就跟人一样，有着特别的灵性，似乎跟人相通。将发出了芽的佛手瓜埋入土中，它就会长成一株能扯蔓会走路的佛手瓜树，上架、爬墙，只要有所依靠，触须就主动攀附、掠地夺城、扩大地盘，笼得一片葱绿。

佛手瓜在夏季只是长叶、扯蔓，大日头晒着，却不见它有什么动静，像一个慵懒的闲汉，趴在墙头或者架上，冷眼旁观滚滚红尘。立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凉爽的气候正适合佛手瓜的生长，它如同从沉睡中苏醒一样，劲头十足。佛手瓜“出伏”了，它的叶子突然间长得更大，颜色越来越葱绿，藤蔓也忽地一下子粗壮起来，像一根青绿的麻绳向四处伸展。它的藤尖高昂着，鼓着劲往更高更远的地方攀爬。四五株佛手瓜共处一架，枝枝叉叉，几十根青藤交织缠绕，手掌般大小的绿叶参差交叠，织出一张绿色大网，在院子的一隅，遮蔽一方浓荫。早晨起来，冷不丁就看见佛手瓜的叶腋间冒出许多嫩黄色的碎花，星星点点，带着晶莹的露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刚刚结出来的佛手瓜实在太小，就像小拇指头上的指甲盖那么大，让人怀疑它是不是瓜。佛手瓜很能结瓜，它的藤蔓一边开花，一边结瓜，还一边往长里长。就这样，它一边长，一边开花，一边结瓜。一根藤蔓上，从根部到尖部，大大小小，总也有十几个佛手瓜，像秤锤一样，遇着风，忽来晃去地摆。结得早的佛手瓜长得比拳头还要大，那么瓷实、那么重，总担心它会坠落，但它的瓜蒂十分牢靠，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从来没有掉落下来的。

母亲喜欢吃清淡的素菜，佛手瓜正合她的口味，成为她的最爱。吃早饭，母亲从架上摘一两个佛手瓜，又从门前的菜圃里拔一根大葱，葱丝拌佛手瓜丝调作凉菜，脆脆的爽口。中午，如果吃臊子面，母亲就将佛手瓜切成小方片，与红萝卜、豆腐丁、蒜苗一起爁成底菜。吃米饭，红辣椒炒佛手瓜片，色香味齐美。西葫芦、南瓜等，稍炒即烂，容易“面”。佛手瓜肉质细腻瓷实，耐炒，熟而不面，有嚼头，耐人寻味。一架佛手瓜，母亲吃了一整秋，总是百吃不厌。

寒露至，秋深得有点冷了，树木开始落叶，充现出萧瑟之气。院子里的葫芦和丝瓜，叶和蔓颓败得一塌糊涂，有的藤蔓已经从架上塌落下来。只有佛手瓜，藤蔓依然精神抖擞，叶子依然葱绿葱绿，叶腋处还在开花，还在结瓜，甚至尖梢嫩嫩的还在生长。佛手瓜实在耐寒，它太喜欢这深秋的凉爽天气和爽朗秋光。霜降已经过了，它那碎小而嫩黄的花朵，还在微寒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眨巴着眼睛。一片片绿叶，在萧萧秋风中唰啦唰啦地响，如同秋天的行吟者，为即将逝去的季节忘情地绝唱。

母亲从藤蔓上摘下几个大而饱满的佛手瓜，笑眯眯地放到窗台上，预备着明年作种苗。她小心翼翼地放着，不时用手轻轻地翻转，眼睛仔细地打量，指头轻柔地摩挲，仿佛是在储存来年的生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