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老师

我们的村子很小，师资非常紧缺，于是就和相距一里多路的邻村一起联合办学。我们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了邻村的小学校读书。也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们有了晚自习。

那时候的乡村都没有通电，点灯用的煤油都是凭票供应。家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我和哥哥的煤油灯都是自己动手做的。把空墨水瓶刷洗干净，捡两个铁皮的酒瓶盖，用钉子砸出圆形的孔洞，把旧棉花搓成的灯芯穿过去，墨水瓶里倒上煤油，盖好酒瓶盖，就是一盏很漂亮的煤油灯了。小小的煤油灯点亮的时候，如豆的灯火耀着绿色的玻璃瓶非常好看，爱幻想的我总觉得我守着的是天上落下的一颗小小的星星。

每天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十六盏小小的煤油灯一起点亮，老师走进教室后总是很开心地笑，他说自己好像走进了一片璀璨的星空。每天两节晚自习课后，老师不放心我们这几个外村的小女生走漆黑的夜路，他总是把我们送过了我们村头的那片小树林后才会返回。那时候的老师刚刚二十出头，他还没有成家，每天快乐得像个孩子。如果是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我们顺着白花花的土路，一起蹚着如水的月光飞快地走着，老师给我们讲许多有趣的故事，和我们一起大声地唱歌。他还陪着我们一起欢笑蹦跳，就像邻家的大哥哥一样亲切。

碰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就会从家里找来几个白菜疙瘩绑在木棍上，把中间的软芯挖空，再塞上烂棉花套子，把他煤油灯里的煤油倒进去后点燃照明。每次走过了小树林的时候，举着火把的老师就会停下来，目送我们走进灯火点点的村庄。直到最后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也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回去。离开老师往村子里走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老师，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漆黑的夜色里，手中高高举着的火把像是努力挤出乌云缝隙的一束阳光，是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东北风刮得越来越猛，大片的雪花如撕碎的棉絮般突然而至，纷纷扬扬。老师很果断地说提前下课，趁着大雪刚刚开始飘落赶紧送我们回家。急急忙忙地收拾好桌椅书本再把教室门锁好，我们踏上归途的时候，天地之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明亮的雪光虽然把黑夜耀成了白日，纷乱的雪片却让我们无法看清楚脚下的路。走着走着摔倒一个，走着走着又摔倒一个。老师怎么拽也顾不过来，没办法了他就让我们牵着手走，他在后边紧跟着照顾我们。好不容易走过了风雪肆虐沙啦啦作响的小树林时，脚下的积雪已经很深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催促老师快点回家。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冰冷的风雪里，目送我们慢慢走远。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雪片撕扯的视线朦胧里，我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和白茫茫的天地慢慢融为了密不可分的一片。

毕业前最后一个晚自习结束的时候，老师和我们走在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月光白花花的。老师不说话，我们也不说话。走过村头那片小树林的时候，老师停下来，我们也停下来。老师对着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快点回家。我们一起拔腿飞快地奔跑，一直跑到最近的那片黑黑的树影里才停了下来。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老师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1分钟，2分钟，3分钟……我们就那么互相凝视着对方，熟悉的身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当我们的老师突然喊出“立正！向后转！齐步走！”的口令时，我们已经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