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因为家境尚可,也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新中国成立不久,朝鲜战争爆发,父亲毅然和同乡的许多青年一起,瞒报年龄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加入到保家卫国的行列,那一年父亲刚满16岁,还是个大男孩。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就有了他终生不变的信仰——要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在朝鲜的3年,父亲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战争并活了下来,还立了功受到嘉奖。朝鲜战争临近结束时,父亲已满18周岁,在一次战斗的前夕,他第一次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可是组织上经过审查后,婉拒了父亲的入党要求,因为父亲的出身不好,他出身于一个破落地主家庭,在那个唯阶级成分论的年代,父亲的表现即使再好,也很难加入到党的队伍里,这成为他一直颇为苦恼的心事。
从朝鲜回国后,父亲复员回到地方工作,但他的信仰并未就此改变,每年在党的生日之前,总会找出他留存的那份入党申请书,看了又看后,再修改后重新写一份入党申请书,交给他所在单位的党组织。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每逢父亲在写他的入党申请书时,谁也不能打扰他的思绪,否则他肯定要大发雷霆。
可一年又一年,父亲工作的单位换了一个又一个,入党申请书也写了一份又一份,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都快让他翻烂了,结果还是因为他的家庭出身问题,党组织也就一直没有向他敞开怀抱。但父亲并没有就此气馁,还是一年又一年继续写他的入党申请书,一次又一次向党组织表达自己希望入党的心愿。
一晃20多年过去,有一天,父亲收到已参军入伍两年多的大哥的一封信,拆开信读后,父亲激动得跳了起来对我道:“好小子,你大哥他入党了,到部队才两年就因为表现突出入了党,他是咱家的第一个党员,有出息,比他老子强多了。”这天大哥入党的消息让父亲兴奋不已几乎彻夜未眠,那一晚,从不沾酒的父亲高兴得喝了许多酒,话也特别多。母亲调侃说,看儿子入了党,瞧这做父亲的比他自己入了党还高兴,什么时候你也真的入了党,还不知要激动成啥样呢。
从那以后,父亲想入党的愿望就更为迫切了,因为连儿子都入了党,自己却还在党组织的门外徘徊,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父亲不顾自己年岁渐大,越发努力工作,在单位里加班加点成为他的常态,有一次甚至晕倒在自己的岗位上,被送到医院里抢救了半天才转危为安,把母亲吓得不轻劝他道:“老头子,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不要命的工作,都为了啥啊?”
父亲喃喃地小声回答母亲:“我不就是想入党好好表现自己嘛,那是我的信仰啊,你明白不?”母亲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父亲后来再写他的入党申请书,母亲就从未劝阻过,因为父亲曾对我们讲过,他写的第一封入党申请书,是在朝鲜前线时他的老排长,一个老党员教他写的。后来没多久,在朝鲜战争停战前的一次战斗中,那个老排长牺牲了,父亲也一直觉得,如果他这辈子入不了党,就真的对不起曾一直帮助自己进步的那位老排长。
“党组织有规定和原因不接纳我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我没有理由不向党组织表达我的信仰,不能不向党组织汇报我的思想状况。”父亲经常对我们这样讲他一次又一次写入党申请书的理由,我们也从不怀疑,父亲向党组织写的入党申请书,会一直写到他生命终了之前,只要党组织一天不批准他的入党申请,他就会一直写下去。
直到改革开放后的90年代,在父亲退休的前一年,党组织终于接受了父亲的入党要求,他也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正式一员。那一天是党的生日,也是父亲入党的第一天,从单位党组织宣誓回来,父亲泪流满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长时间,我们谁也没敢打扰他老人家,毕竟他需要一个人好好回忆在实现自己终生愿望后所走过的艰难道路,那是他永不后悔永不改变的信仰支撑他走下来的路。
如今快到了建党100周年的日子,父亲诚恳地对我们道:“我也算是个老党员了,我希望我们家能多出几个党员,因为人不能没有信仰,人应该为自己的信仰而活着并一辈子为之而奋斗。你们说呢?”
父亲的话我们会一直牢记在心,因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又听到父亲在唱他最喜欢的《唱支山歌给党听》: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情不自禁地,我也和父亲一起哼唱起来,我为父亲感到骄傲,更为他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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