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的眼泪

我出生在滇西北高原的莽莽丛山中，对虎啸狼嗥并不陌生。每当夜深人静，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就从山林里传过来。虽相隔甚远，但还是听得非常清晰，年龄还小的我绻缩在母亲的怀里，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虎狼夜出昼伏，所以白天对我们出入大山没有构成直接的危险。而黑熊就不同了，它经常是白天出来活动。别小看样子笨拙的黑熊，它要是向你发起进攻，那可是不得了的。

有一次，我的小伙伴冬子独自到山里拾菌子。他正在拾一朵松茸，背后突然蹿出一只黑熊，他吓得拔腿就跑。谁料，黑熊对他穷追不舍。他边跑边转回头看，黑熊离他越来越近。他急中生智，停下脚步，迅速爬到一棵大树上。总以为这回安全了，可黑熊身怀绝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前脚爬树，而且爬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黑熊靠近自己，坐以待毙，他此时已没有任何退路。他害怕得哭爹叫娘。黑熊离他只有半步之遥，他一紧张从树上摔下来，昏死过去，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

那天要不是在山上放牛的王大爷听到他的哭声及时赶到，把不省人事的他背到一个岩洞里，他可能早就被黑熊夺去生命。从此，我对黑熊产生强烈的畏惧感。到山里拾菌子，或放牛，或掏鸟蛋，都不敢单独行动，都要约上几个伴儿。也许是冬子的险历在我脑海里烙下的印痕太深，也许是心理作用，还从未见过黑熊的我，好几个晚上都梦见黑熊来追我，甚至把我吃掉。

黑熊，在我幼小的内心深处，跟豺狼虎豹一样可怕、一样可恨。

不曾想到，如今黑熊的分布范围已十分狭窄，它的栖息地遭到自然和人为的干扰，比如：滑坡、火灾、砍伐、放牧、偷猎、旅游开发、修路、开矿、耕种等。空气污染、环境破坏、土地沙漠化，这些犹如一条条枷锁，紧紧地勒在人类的脖子上。可有些人却还没有醒悟，依然挥着罪恶的斧头，依然扛着血腥的猎枪。殊不知，这样做的最终结果是把动物逼上绝路的同时，也把自己送进黑暗的坟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黑熊为什么要去攻击我的小伙伴冬子。其实，它也不想去伤害人类，可人类却一次次来破坏它生存的家园，它才不得不反抗，想以此警告人类，不要贪得无厌，不要赶尽杀绝。但手无寸铁的黑熊，在人类庞大的贪欲面前显得多么弱小。

此后我不但消除了对黑熊的畏惧和憎恨，反而对它产生了同情和怜悯。

再后来，我走出莽莽丛山，来到滚滚人流的城市。在动物园，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让我畏惧过憎恨过的黑熊。它坐在用很粗的钢筋围着的小房子里，呆滞的目光望着游客。有些调皮的孩子往里面扔小石头，想把它赶起来走几圈。可它就是无动于衷，直到饲养员把鞭子高高地举起，它才慢腾腾地走一两步。面对眼前的黑熊，我怎么也无法把它与凶猛、残暴、攻击等词语联系在一起。我静静地看着它的眼睛，发现里面蓄满浑浊的液体，一碰就会流出来。可很多人只顾逗它取乐，全然没看到这一点。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动物都有它各自的习性，一旦把它的习性人为地抹去，那就不再是它自己，就好比一只老虎失去凶猛的野性，顶多只能算作一只体形巨大的猫。把黑熊当宠物一样养在狭小的空间里，就算天天喂它好吃的好喝的，也不是对它好，而是在害它。说到底，这是一种温柔的折磨和残杀。

从动物园回来，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只黑熊坐在一棵枯死的树下大哭，它的眼泪像洪水那样奔流，淹没整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