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是炊烟。野是冬野。
冬野辽阔而宁谧,若一页画幅,被风的大手徐徐翻卷开来,在黎明的鸟声里。冬日的鸟声少缺了夏日的聒噪,“唧唧”的三两声,就能将梦翻转醒来,却不会让你觉得惶惑与不安,反觉这鸟声里暗含着阳光的味道,挤进窗棂的缝隙,让你在翻转的间隙里有了如梦初醒的坦然与回味,于是,起得身来,而厅堂的炉火已然燃旺,水壶滋滋地响着,冒着缕缕热气。简单地漱洗过后,出得门来。
这时候,鸟声浓郁起来了,麻雀总是喜欢成群结队地集结在屋脊上,身披晨光,跳跃着,啄食着羽毛,抑或顺着瓦檐转着圈,急急地转,倏忽之间又猛然停住,向着空阔的庭院张望。村居的女人总是早起,及至晨光斜洒在屋顶上的时候,灶膛里的柴禾已然燃起来了,哔哔啵啵地响着,缕缕炊烟涌动着,从烟囱里溢出来,却不肯径直升起,总是绕着屋脊盘旋、弥散,顺着瓦楞,袅袅娜娜。而这鸟雀们,此刻就笼在草木清香的炊烟里,它们似乎从这丝丝缕缕的炊烟里获得了某种神性的力量,开始叽叽喳喳地鸣叫、翻飞、俯冲,没有多长时间,庭院的空地上便成了它们新的集结地,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庭院的门吱扭一声响,它们就仓仓皇皇斜插过萦绕不回的炊烟迷雾四散飞去,将叫声洒落在浓烟里、庭院里。
冬日适合信步而行,山野便是最好的去处。
脚步徐徐,穿过村巷,抑或顺着村巷的某一处缺口顺势而上,便是绳索一般撒落的山道,冬日的大地硬硬朗朗,唯独这山道缓步而行,却有一份独有的酥软,北地的山道没有江南石板路的瓷实,表层总是覆盖着一层溏土,脚踩上去,松松软软,这感觉却让人少了一份对冬日寒冷的敬畏,多了一份温和、一份淡淡的释然。缓步而行,山道两边的草叶直直地立着,脚尖触碰上去,窸窸窣窣地响。及至山腰,回身而望,青青瓦舍的村庄少了蓊郁树木的掩映,多少显出了几分突兀与苍茫,但这突兀与苍茫随之被婀娜曼妙的炊烟盖过来。说来也怪,这炊烟总是萦萦绕绕,房前屋后地腾挪,将整个村巷围拢起来,只露出黛瓦白墙,若水墨洇染的册页,炊烟弥散不到的地方,便留白出来,像幻灭的梦。
这时候,牧羊的老人赶了羊群从山巅漫过来,在山腰的缓坡处喝住了羊群,冬深时节,草虽枯了,却正是牛羊最好的食料,也是牛羊膘肥体壮时。牧羊人看到羊群停住了脚步,便悠然甩了一声牧鞭,鞭梢声刚落,便有悠扬的秦腔从高处漫下来,一声方落,一声又起,悠悠扬扬里,散漫出一份怡然、一份静美。
冬日昼短,间或之间便是暮色向晚,向晚时分的烟岚绕山头更是迷人。
家家户户的灶膛里燃旺了柴火,柱状的烟囱齐刷刷高举着,草木青烟急急地涌动着,直直地升起来,你家的烟柱很快就挪到了我家的屋顶,我家的瞬息之间就绕过了别家的檐前,不大时分,整个村庄就弥漫在烟岚笼罩里,若从高处望下来,你就会以为村庄是浸润在云海里,那隐隐挪移着的,是炊烟,还是瓦舍?是梦,还是迷幻?
若是动心,就随手掏出纸笔吧,就着暮色,摹写一幅烟笼冬野的速写画——这大地养育的梦和挂牵。
烟笼冬野,一缕烟岚,一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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