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场四季

大理的老家门口槐树下有一块晒场。

晒场的地面用青砖铺成，它是我童年最喜欢的地方。长大至今，我依然很怀念晒场上那股悠悠的粮食味和甜甜的稻草香，那种难以忘怀的味道一直萦绕于心。

记忆里，晒场一直是村里最热闹、也是最繁忙的地方。

初春的晒场，温柔的太阳光刚刚铺满青砖地面，我和姐姐就飞快地跑出家门，在晒场上玩耍。我最喜欢晒场的青砖，每一块青砖都是深浅不一的青黛色。农忙时节，大人们都要拉着装满粮食的手推车进晒场，手推车很沉，日积月累，好几处青砖地面被拉粮食的车碾压得凹凸不平。我时常静静地趴在晒场的角落数青砖，用手抚摸它们。初春，青砖上还散发着冬末的气息，冰凉冰凉的，但砖缝里早已随处可见一株株可爱的绿色，原来那是农忙时节遗漏在砖缝里的各类种子，这些种子悄悄地在砖缝中萌芽。最可爱的，要数斜顶着黑褐色帽子的蚕豆芽。蚕豆芽的头胖乎乎的，像极了一个个呆萌的大头娃娃，伫立在还有丝丝凉意的早晨，用它们纤细的身姿扭头舞蹈。我喜欢细细地端详这些新生命，它们是多么的顽强和坚韧。

夏夜，月光下的晒场像是累了一天的孩子，慢慢安静下来，淋过雨水的青砖亮一块、黑一块。夜色里的晒场显得格外宽敞，蛐蛐的叫声也是响亮极了。

小时候的日子，白天父母们忙着做事情，晚饭后，母亲一定会领着我们姐妹俩到亲戚或是朋友家串门子。串门回家的路要经过晒场，虽然回家的路不长，可是每次母亲都会牵着我和姐姐的手，给我们念：“月亮月亮嬷嬷，打发打发哥哥，哥哥早早起来蒸糯米，糯米蒸得喷喷香，赶起马儿接姑娘……”夜晚，那一小截路显得格外神秘和悠长。

秋季，是晒场一年中最忙碌的光景，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凡，简直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赛场”。每天，早早的就会有人家把打谷机和各种农具抬到这里，准备迎接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家家户户都争先恐后，乘着日头好，尽快将粮食颗粒归仓。这一季，人手少的人家收割粮食都会到集市里去请短工来帮忙，除了要付工钱给工人，还要供他们吃三顿饭。收割的这天，天还没亮，母亲就在灶旁开始张罗一天的伙食。父亲则带领前来帮忙的短工，早早地就到田里割谷子。金黄色的谷穗被扎成小捆小捆的，父亲用手推车拉回晒场。黄灿灿的谷粒一颗一颗从打谷机旋转的齿轮飞落到青砖上，阳光下颜色分明，大人们脸上黝黑的笑容也格外灿烂。

这一季，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时刻。谷粒被大人们取下了，留下的一捆捆充满香甜气息的稻草是我们姐妹俩和小伙伴们最有趣的玩具。稻草被大人堆成草垛，晒干后要喂牲口或者给牲口做窝。我们在草垛上嬉戏，用稻草搭房子、过家家……

霜降过后，天渐渐凉下来，晒场旁的大槐树树叶已落了一半。这个时候，晒场迎来一桩桩喜事，它又成为了我们村的露天客场，到处喜气洋洋。那时候，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无比激动，因为每逢做客都可以吃上甜蜜蜜的水果糖。办客这天，请客的主人会提前召集来帮忙的大人用泥土搭出两到三个简易的土灶，塞满柴火，架上沾满厚厚锅底灰的大铁锅，做出一桌桌热气腾腾的“土八碗”待客。

如今，老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晒场的青砖已被水泥覆盖作为他用，父母也已迈入花甲之年，唯一不变的是作为八零后的我对插秧种豆、收谷割麦记忆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