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洱海之间的大理具有不朽之美。云彩梦一般滑过古城的一方天空,时而飘逸奔放,时而短暂停留,宛如一位见证历史的时光老人,恣意地笑看古城的一街一巷、一草一木,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任时光荏苒、光阴流逝,古城依然是不变的容颜。漫步小桥流水古风犹存的小城,思绪会被牵引着走进那些尘封的岁月,即便昨天才告别那场刻骨铭心的灾难,重返紧张忙碌的现实生活,那穿越千年历史后的悠长余韵依然会轻柔地抚慰那些受伤的心灵,让每一个踏进苍山洱海之间这片美丽家园的人如沐春风。
风——风中的大理
“风花雪月” 的大理,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故事。那些发生在苍山洱海之间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更多的是浪漫和抒情。“花”“雪”“月”不用多讲,从字面上就能体会到它们置身这片土地时展现出来的独特魅力和所要表达的绝美意境。而“风”却不然,虽然大多数时间,它显得那么生动:三月春风拂面,清风摇动柳条,湖水泛起涟漪,片片花瓣飘落在一汪碧水中随波逐流……有盛装的白族姑娘在风中回眸,包头下的流苏拂过被高原阳光浸润过的面颊,让一个迷人的镜头在风中定格,“风”就成了一道风景。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古城墙被风雨剥蚀的城砖,大青树虬龙般蔓延裸露的躯干,十八溪刀砍斧削般被岁月冲刷的河底中嶙峋挺立的巨石,时时在展示着一种力量,一种在生存中与大自然抗衡的力量。自然界中,物竞天择,任何良好的生存环境都不会如温室般尽如人意,总有一些磨难和挫折在考验着成长中的事物,包括这片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在四季如春拥有秀美景色的大理坝子,也就有了伴随着寒冬腊月呼啸而来的大风。
风中的大理,天在动,云在动,城市仿佛也在移动。高压线变成狂风手指下的琴弦,演奏着厉声的呼喊。落叶飘到天上;雨棚坠落街心。行人纷纷掩面而行,遇上迎头狂风,本能地转身躲避或藏身门洞,风头一过,笑容依旧。卖凉粉米线、冰粉凉虾的小摊上,转过背风的身躯,放开遮住大碗的手,照样吃得香甜,还不乏幽默一把:多加了点盐巴辣子面。
大理的风来得急、去得快,势头很猛,常常让人猝不及防。就像一只凶猛的怪兽,时时蛰伏在街边巷尾,呼地一下就来到面前。小吃摊上的遮阳伞几乎是瞬间就砸向路人,伞下的人则不忙躲避,几只手同时伸向伞柄;忙乱中头顶上的遮阳帽被风吹落,在石板路上顺风向前,滚动着来到蹒跚学步的孩童脚边,稚嫩的小手抓起帽子举过头顶,笑容就会如花瓣在风中绽开。
感谢大理的风,它让大理人年年岁岁被狂风磨砺,少了些许阴柔,多了一分阳刚;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豪迈;少了循规蹈矩,多了创造想象;少了正经严肃,多了幽默风趣。起风了,玉局峰后升起一团白云,哦,那是阿凤公主要去与心上人约会,身边的风霎时变得可爱亲切,耳畔的呼啸声悦耳动听,只盼风来得更猛烈些,吹开洱海水,露出石骡子,让这对有情人实现夙愿。
风中的大理,一切似乎都在流动。那些没有根基的、飘浮的、不扎实的、多余的都被风带走了,留下一个干净真实的城市。清扫去表层的浮躁,显露出翔实的沧桑,古街、古巷、古城墙、古照壁在风中傲然屹立、岿然不动,一如既往地见证着这个城市的前世今生。石头垒成的建筑在城市生根,挑檐之上一溜枯黄的茅叶在风中颤动,如游龙般指向蓝天,摇曳出优柔而高贵的风姿。行道树护根的泥土被鹅卵石压实,青草从石缝中探出头来,把一抹碧绿温柔地涂抹在街边路旁,又随风游动,串连出一溜绿波。每一幢房屋都不是随意而为,普通民居的基础都深入地下,破开的岩石在基槽中垒实,缝隙用水泥沙浆灌满。“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庭院就在这种基础上建造,高耸的照壁和院墙把狂风拒之门外,堂屋里宁静详和,欢歌笑语在大风中传递,居家的日子就这样在呼啸而来的冲击中释放出特有的自信和坦然。
这是一股来自远古的风,年复一年,在苍山洱海之间呼啸。吹化苍山的积雪,吹开怒放的山茶,吹散漫天的乌云,吹出一片蓝天碧水的人间净土,展露出一个纯净自然的美丽家园。
花——满城樱花一夜春
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染红苍山积雪的那个清晨,复兴路上一溜整齐排列的樱花像得到了统一的指令,单薄瘦弱的枝干上霎时花团锦簇。红艳艳的花朵在蓝天白云下恣意招摇,暖暖的粉红温馨地摆动,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初春,那颗从冬日里走过来的心突然被樱花红燃烧起来,太阳光一般辐射到整个天空。
这是不是春天送给我的礼物?
耳畔响着春天急促的脚步,感觉到一种温柔的情愫。声音被雾水浸过,又被阳光晒过,有青涩柳枝嫩芽的味道,还有虫子拱过的痕迹。如同皎洁的光,如同越来越漫长的影子,然而,又有种怯怯的欢喜……期待花开的日子是欢欣鼓舞的,而期待的过程总会让心不由自主地激动。还好,我生长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小城,一年里总有红花绿叶争奇斗艳,让期盼的周期不是那么漫长。刚刚过去的数九寒冬,仍然有山茶凌寒怒放,霜雪中那一团娇艳的红让心充满激情,眼前是一片信心和阳光。寒风虽然在耳旁呼啸,阴霾蔽日,但那红花绿叶挺拔的英姿,早已是我心中的主角,其它的一切都可以忽略。
是三月的春风无声地呼唤,是苍山上奔涌而来的溪流匆匆的步履?柳条绽开新芽,吐出淡绿的嫩叶,绿草铺天盖地染绿山庄田园。于是古城里,尾随着无情的季节让满城山茶悄然谢幕,大街小巷的樱花无声无息而又招摇张扬地开放了,一团团、一簇簇,纤细的枝干艰难地承接着,尽力把花蕊举向蓝天。远道而来的蜜蜂蜂拥而至,依恋在花团周围,用最动听的音乐表达着对花的爱恋。人生如花,花开花落,辉煌如让最美的面容绽放在最美的季节;落寂如凋谢后散落的花瓣。但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满树的樱花,趁这开得最美的时刻,尽情地舞动三月的春风。
雪——窗外风景蕴诗意
坐西朝东的单元楼,西面明亮的窗外是苍山秀美的英姿。日出日落,四季更替,苍山像一位善于打扮的成熟少妇,不断变幻着五彩斑斓的着装。苍岭无言,但我感觉到它生命的存在,那满山碧绿的树木在苍山植根,把它的生命融入深深的黑土。而十九峰繁茂的植被里,一个个新的生命又在生根发芽、生长孕育。一棵老树轰然倒下,绿色的苔藓爬满枝干,肥壮的嫩芽吐出新苗,演绎着沧海桑田的生命轮回。
我时时伫立窗前,用心灵与苍山对话,真切感受到大自然的永恒,而人类又如此渺小,人生何其短暂。现在正是初秋时节,瑟瑟秋风带走了坝子里金黄的色彩,秋阳揉碎了柳树上飘落的黄叶,古城小巷里顶风抗寒的鲜花依然执着地盛开,但在秋雨中已显得凝重落寂。而那细密的雨丝伴着初秋的脚步走进苍山,迟到的甘霖无声地潜入山谷,洗去松林上飘落的尘埃,一抹新绿染遍座座山峰,满眼青翠欲滴、生机勃勃。而雨后的骄阳直射十八条山涧,溪水、露水化成阵阵白雾,氤氲而上到山腰汇集,又慢慢拉开,幻化成一条横亘山腰的玉带,“秋来雨后看云容,天将玉带封山公。”呈现在苍洱大地的是一幅千百年来世人百看不厌的壮丽画卷。此前的夏末秋初,苍山的面孔一直热烈奔放,松林中枯黄的松针沙沙坠落,把一块金色的绒毯铺向山坡沟壑、悬崖峡谷。争鲜斗妍的野花终于找到了出头的缝隙,把五颜六色的颜料涂洒在苍松翠柏之间。山脚是一片白桦林,硕大的树叶落地有声,叶面肥厚有质感,片片落叶铺就一条条金碧辉煌的林荫小道,召唤着游人走进梦幻般的仙境。而再过些日子,严冬来临,苍山雪会不期而至,那就是一个庄重肃穆的世界了。在雪片飘洒雪花翻飞的寒冬季节,只有苍山顶上的冷杉依然傲雪而立,盘根于悬岩之上、砾石之间,生机盎然。皑皑白雪中,暗绿色的枝叶碧绿苍翠,平展的枝干顺风而行,像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在风雪的砥砺中傲然挺立、昂扬奋起。而在来年初夏,晴好的日子里,大理坝子艳阳高照,苍山顶上依然铺满一层银装,这时就会有人爬上山顶,把刚刚从天而降纷扬飘落的积雪放进垫满翠绿松针的背篓,背到古城街头沿街叫卖。手上垫一层松针,放上一勺雪,滤上几滴红糖蜂蜜熬制的糖稀,来自苍山顶端的冷饮就会给孩子们一个甜蜜的夏日记忆。明代状元、著名学者杨升庵五百年前就在大理古城南门河边目睹了这种场面,记录下了这样的场景:“五月滇南烟景别,清凉国里无烦热,双鹤桥边人卖雪,冰碗啜,调梅点蜜和琼屑。”
一条小沟从窗下流过,晶莹透亮的山泉水带着苍山雪刺骨的冰凉,欢快地奔走在大街小巷,鼓动着城市的节奏,让古城活力无限。“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夜阑人静之时,耳畔响着哗哗的溪流声,像一首动听的小夜曲伴我入眠。山水相伴,天人合一,这是上天的造化,也是这方水土上的百姓的福分。
窗外的风景,是永远看不够的画图。春天是水彩画,浓烈的色彩大红大绿,艳得咄咄逼人,令人窒息;夏天则是油画,苍松翠柏亭台楼宇,凝重奔放,释放出滚烫的故土情怀;秋天呈现的是一幅水墨丹青,山川河流素净淡雅,牛羊在柳树下安详觅食,心弦被柔情轻轻拨动,秋风秋雨秋思绪,鼻梁酸痛,眼前一片模糊;冬雪覆盖苍洱大地,景色近似一幅铜板浮雕,只有这时,身处南方高原上的大理坝子才展露出它的独特魅力。玉洱银苍不加修饰的大美景观让一幅天然风景画呈现在世人面前,也让这冰清玉洁的古城大理如同一位走出大山深处的美丽姑娘,一次次迎来世人惊羡的目光。
月——故乡明月寄相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里总爱伫立窗前,喜欢在清凉的夏夜仰望夜空。盛夏的夜空宁静悠远,沉沉夜幕后面是无尽的想象,思绪沉醉于满天繁星发自亿万年前那冷峻的光辉,清冷的月光如白雪般洒满一地,在缅桂花暗香游动的小街夜晩。可惜这种情景大都存在于我的梦中,现代社会喧嚣轻浮的涌动,把亿万年来一如既往来自天外的神韵拒之天穹。无论白雪还是月光,都从我的生活中淡出,偶尔的出现只是一个梦境。梦中的景物掺杂了太多的纷扰,把一个本应纯洁无瑕的氛围涂抹上光怪陆离的色彩,传来不协调的杂音。于是,我经常会从熟睡中醒来,睁大双眼凝望夜色中遥远天际的那抹亮光,在现实中继续去寻找未完的梦境。
星星早已不是那颗星星,月亮也不再是那个月亮。寻找那一个温馨的夏天的夜空,只想找回那一刻的甜蜜,但那一刻却离我越来越远。
回故乡的日子,夜里依然时时凝望夜空,思绪在星空下清凉的晩风中游荡。那一夜,白茫茫的清辉如白雪遍地,辉映出苍岭雪山银光闪烁。小城在如霜的冷月中如梦如幻、如画如诗。同一个月光可以照亮多少个夜晩?轻轻移动行走的脚步,人生就从朝气蓬勃的青春走向堆满皱纹的暮年。清冷的月光中心灵一如眼前白茫茫的江河大地,洁净清纯、透彻明亮,心底里涌动着一股感激之情,感谢上苍,那一夜的月光见证了我的一生。
那一夜,我踏着月光穿过小巷,走进了一个几户人家相邻而居,古旧悠久而又不失温馨雅致的普通庭院。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甜言蜜语,默默地坐在院落里的金银花藤架下,任白花花的月光如水轻轻泻过笼罩在四周房屋阴影下的天井。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个夜晩,始终觉得这里面有着宿命的味道,我在茫茫黑夜中无目的地行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它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冷峻的清辉,让我看清了眼前的路径,路的尽头,有一个一直在等着我的人。她牵住了我的手,像挽住一个四处飘泊的流浪儿,引领着我走向自己的归途。
这是一块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一个家族薄薄的几页历史在父亲辈上就留下了空白。在我出生后的近三十年时光里,随着父亲的远离,故乡在我们的身后渐渐远去。没有思念的亲人,没有熟悉的记忆,没有经历也就没有痕迹。那些虚无飘渺的家族往事尾随着父亲走向另一个世界,也让后辈儿孙如一片飘浮的落叶,渐渐失去了故土的方向。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那一夜的月光是最皎洁也是最温柔的,月光看懂了游子内心深藏的那点眷恋,化作一片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我的心房。我也读懂了月光的良苦用心,在父亲的身后,拉起了一根与故土魂牵梦萦的红线。在她的引领下,我踏进了一片陌生而又亲切的故土,走进了一块我从未涉足过的土地。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情怯,彷佛开启了心灵深处珍藏多年的记忆。在石块墙环绕的小巷里穿行,被风雨剥蚀得残墙断垣的院落,青石条镶嵌的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印迹,都在向我讲述着那些遥远年代的故事。尽管岁月流逝、物是人非,但我却从中读到了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比如夕阳从苍山顶上掠过古宅青灰色的屋顶,暖暖的阳光把每一个角落都笼罩上金子般的光芒;夜里清冷的月光在浩瀚天宇中轻轻移动,照亮昏暗巷道里步履匆匆的行人;严冬的霜雪覆盖山林田园,四野一片萧瑟,几只晩归的大雁厉声鸣叫,拍打着双翼盘旋在小城上空。这一块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就这样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在那个仲夏月光如水银般泄来的傍晚,轻轻地为我敞开了大门。
不知不觉中,儿子已到了我第一次踏上故土的年纪,那些陈年往事以及往事里浓郁的眷恋到他们这一代早已淡化成了缕缕烟尘,失去了知晓的兴趣。那一扇轻轻开启的门,又将在岁月长河的流淌中慢慢关闭。只有那皎洁的月光依然执着地涂抹着山川田野,依然聆听着人间的故事,保守着人间的秘密。
这一夜,月光又走进了我的梦里。我看见清冷的光缕在空中变成片片雪花飘落,轻轻地停在我的脸颊,我抬手擦拭,忽然从梦中醒来,发现枕巾早已被泪水浸湿……
(压题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