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的晴空让人好生怜悯,碧蓝澄清、纤尘不染,似乎一下子成了一块纯色的玻璃,蓝得让人甚至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没有一丝黑色或是白色的云朵遮挡,此时站在大理的阳光下遐想,思绪很快就会随着大气的流动穿透碧空,轻而易举便已到达一亿光年以外的太空。
但我情愿选择回来。继续在阳光下暖暖地站着,痴痴地看着大理的天空。是的,直到这时候到达洱海之边,我才发现大理的天空竟有这么蓝、这么美,那么明澈、那么纯洁。当我这样痴痴地遐想和感慨,这片纯蓝仿佛流进了我的身体,随同血液周而复始地循环流动。但让人无比惬意的却是这个过程居然如此美妙:从每天清早的第一声鸟鸣开始,蓝天之下的大理坝子,便让一丝一缕的岚霭萦绕,如同一个尚未苏醒的梦。紧接着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梦境,在大理的天空铺开一件薄薄的霞衣,给苍山洱海镀上一层金光,整个天地顿时成了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日当中午,太阳底下的田园村舍、白墙青瓦、流水小桥、山居古树,全然清晰如画,而太阳就这样暖暖地晒着,天空只会更加明净。直至日暮苍山,渐而月亮上来,天空泛上一层浅蓝的底色,接着缀上一天星斗。但不论皓月当空还是繁星璀璨,宁静的大理夜空,依旧是那么明朗清丽,掺不进一丝杂色。选一个清朗的长空月夜,去看传说中的“洱海月”,比起唐诗里“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只会更多一种宁静与本真;相对“月落乌啼霜满天”的苏州,却又少了许多阴冷与孤清。
美的东西从不会缺乏那些绝好的映衬。大理的天空就常被各种景物烘云托月般地映衬着。就比如在每天的太阳底下,总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和五彩斑斓让我们应接不暇。此时对岸的苍山瘦了,东岸的沿山也变得瘦了,经历几场严霜,葱郁的密林变换成枫叶的鲜红、银杏的嫩黄和白杨的深黄,还有水杉的茄紫。河湖之中,远徙而来的鸥鸟白鹭,沉缅于欢快地游戏,柔美的线条,游动成了最动听的人间音符,让人就想在那无数精灵的带动下翩翩起舞,尽情欢歌。而这时的晒谷场上,金黄的谷子映着挂满楼角的玉米,还有鞭炮般的串串红辣椒,以及树上还未来得及摘下的耐霜红柿和雪梨,金灿灿红通通极是惹眼,人们把丰收的喜悦挂满房前屋后,在晴朗的阳光下晒出最美的心情。
我们就是在这样一种意境中到达文笔村的,这是一个与小普陀相距大约六公里的村落。其实一次次从环海公路经过,这个村落于我并不陌生。纵是身在洱海以西的坝子正中,我还是可以轻易看到这一堆横列半山的密集村舍。在洱海之边抬起相机,我想我是在为这个错综盘杂的山间村落照一张房子的合影。而在我看来,文笔似乎就是洱海沿岸唯一一个建在山半腰的村落。整个村子几乎没有一分平地,于是所有房子就都盖在一面大斜坡上,凌乱之中倒也感觉层次分明,气势宏壮,密集的房舍如同一个斜“1”字,在洱海东岸沿山拉出大约五百米的高低落差,让人不禁想起了远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古村诺邓。
但诺邓却有一种从骨子里带来的旧气和贵气。以同样一种目光审视半山里的文笔,我倒觉得它更像是一个充满浮躁的建筑工地。我们在村前的路边停车,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些处于停工状态下的钢混房子,有的甚至就只立了个框架。我想正是这些高大的建筑,遮蔽了村子最初的真实。寻到一条狭小的村道走进村中,在台阶和左右回转的路道两侧,一间间高耸的或是被遮掩的在建和已建楼房,紧随地势的上升不断出现。那些古旧的房舍,则被完完全全地挡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当然我很清楚这是一种与阳光普照截然不同的遮挡,我相信对于视线的遮挡,同样会影响一个人对一个生存群落的主观判断。因为这些充满古意的老房子和纵通上下的村道,房前屋后那些晾晒在场院里的玉米、核桃,挂满枝头的石榴和红柿,以及村人们喜欢栽种的花草,村道里用来绿化的松柏和小叶榕,还有位于村心的新王庙,村子右下坡稍稍有些偏僻的文昌宫,包括村道上一个卖糖人的老头,正用白族话向另一位赶着毛驴抢收玉米秸的老人问候的情景,在村前仰视或拍照的洱海之畔是完全看不到的。
村里有人告诉我,文笔村因古时村南的玉案山上建有文笔塔而得名,遗憾的是这座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古塔已在“文革”的“破四旧”中被炸毁。我们沿着村中的水泥道继续往上攀行,过不多时,眼前出现一条由南向北逐渐抬高的宽路,这其实就是先前的环海公路,我估计公路建成之初,这里基本上还是村子的边缘地带,现今却成了村心。沿山一边的楼房都设有敞亮的铺面,经营着电器、建材、日用百货和客栈,看起来还真有些生意兴隆的意味。据说环海公路二期工程的开启,先前居住在村底的居民被迁移到了路的上面,短短几年间,公路往东纵深两三百米的山坡上便迅速建起了一个新村。抬头远望,目之所及,房子密密挨挨、层峦叠嶂,甚至还有好几栋四层以上的电梯房,让人如同置身于一个设计精巧的度假村。我想在那些楼层里看洱海,全无遮挡的角度肯定是一种相当不错的视觉盛宴。可一夜造城,速度之快也着实让人惊讶。在此之前,我竟错误地认为这是一个新兴的房地产项目。甚至有一次从对岸的坝子中心乘车经过,晃眼之间,我还以为是看到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其实文笔村是有故事可讲的。我有一个同事就出生于文笔村山背后的名庄,两个村子同属海东镇。确切地说,海东坝子同样是个狭窄的山坳。但相对于挖色坝子的四平八稳,海东坝子却实在有些畸形,如同一个倒写的“人”字,被高低起落的山包围合在洱海东岸。居于倒“人”字北末端的名庄,距离“人”字顶端的海东镇向阳村大约五公里,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已是“边穷偏僻”之地。但同事却告诉我,在他们少年时代,山水相夹的文笔才是海东真正的“少边穷”村。那时环海公路尚未开通,村人出行主要靠山路,或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撑着小船,紧沿山线到达罗荃、向阳或是塔村的渡口,上岸后再继续步行往东,方能来到向阳村。自古以来,文笔就不是一个很好的渡口。世居洱海的人民同样知道,文笔村下面的洱海从来就缺少沿岸人民赖以生存的自然鱼群,所以,“靠山吃不了山,靠水吃不了水”,成了文笔村最真实的写照。
更重要的是,虽然近在洱海之边,但那时的文笔村最缺的居然是水。村子上方的田地需要灌溉,可与洱海相距的水线太长,所以村后的坡地都是些广种薄收、靠天吃饭的薄田,并且只能种玉米、南瓜、黄豆和洋芋之类的廉价作物。而洱海东岸沿山向来植被稀少,生不了水,也储不了水,一入雨季,满山的红泥浆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入洱海。在当时,文笔村民喝水都得往洱海里挑,一年到头不知要喝进多少红泥。到后来,连村里的人也都常常会这样自嘲:一辈子生在文笔,到死之时,身体里的泥土已把人埋到脖子以上了。于是历史上的文笔村人似乎就有一种怎么都浆洗不尽的红土色,包括一口特殊的口音,都成了一种象征落后或是自卑的色调。
然而今天的文笔村却富得有些土豪气了。环海公路下面就是洱海,虽然沿岸蓬生的杂草灌木让我们摸不到洱海,特殊的地型,也让文笔村前找不到一块诸如同双廊、挖色和海印等等沿湖渔村特有的平地,但这并不等于说文笔村就此缺少了生存的商机。摸不到洱海,我们可以在半空里看洱海。据《大理市海东镇白族村考》介绍:“2009年,海东开发给文笔村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连续的征地为文笔村注入了大量资金。紧接着2011年,环海公路文笔段拓宽改道,90多户村民涉及搬迁,安置区基础设施建设全面启动。2015年,文笔安置新村全面建成……”所有这些匆遽的变化,“一夜造城”的文笔村,渐渐成了远近村落惊叹和羡慕的对象。
在有些人看来,文笔就是改革开放40年来大理农村发展变化的一大缩影,村民生活的变化和交通、住房等各种状况的改善,显现了洱海沿岸山村经济的迅速崛起。可站在文笔村前,我却看不到村中的那些古朴元素,包括就把一个大美的洱海放在前面,我所能看到的也只是那种粗糙、随意、简陋、敷衍和无处不在的喧嚣。我想我们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就把一个个村落的原色完全地丢失了。但人要不要生存?要不要吃饭?要不要发展?又如何解决好发展之中的这一系列问题和矛盾?我同样充满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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