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1日
星期六 大雨
洱海拾遗
再次路过河尾村时,云峰告诉我,在距入海口大约200米的弥苴河上,邑人曾于清乾隆年间建有一座横跨东西两岸的“锁水阁”,又名“弥苴阁”。据说阁高10余米,阁楼飞檐斗拱,有龙、凤、花、鸟图案装饰。阁楼四面有窗,可西观苍山、东览沃野、南眺洱海、北望清流,阁下流水淙淙,秀美独特的景观吸引远近诸多文人雅士登临观景,赵藩、李根源等许多后世学人,均曾留下不少诗书佳话。当晚,云峰还专门找到一系列诗文用微信发来给我,细细读完,的确有似当年兰亭集会一般,佳篇美文,让人应接不暇。而其中一篇是民国邓川名士周谟所作的《锁水阁序》,其文这样写道:
绿柳红杏,烟水一湾,紫燕黄鹂,春风十里,兴来访戴,扁舟直溯海源,花落逢君,群贤并集江尾,则有仲文外翰,子谷同研,萃落群英,聚兰亭佳会。凭栏望远,如临夏口睛川;把酒凌虚,似到春申极浦。讴园泽三生旧约,倾盖谈心;联平原十日新欢,班荆道故。牧童短笛,遥杂布谷声声;蝶蛱长风,远逐青蜂对对。时维三月,序属幕春。海波静而碧色连天,山萃集而蓝光拖地。沿堤垂柳,人在画中。远浦归帆,船来天外。问陶征君,桃园古洞可有春水楼台,恐石太尉金谷名园绝少烟云花草。临流缱绻,对影徘徊。夫盛会难逢,良辰不再。黄鹤去杳,谁怜羽容蹁跹;白燕归来,莫识馒头海叟。况我辈北燕南赵,腊展残年,东岱西华,萍踪扉定。既承杯酒厚爱,定属香火前缘不有篇章,难生雅意,诸君且静,试问古往名流,贱子请前,教序今日佳会。
短短三百余字,不仅辞章优美,遣词造字功夫独到,而且精于用典,其中意境,莫不如《兰亭序》与《藤王阁序》。时至今日,作为一个匆匆而过的旅行者,若不是有自幼生在海边、长在海边的好友云峰陪伴,对于那些早已远去的旧迹,我都一概无从知晓了。据《大理县志稿》记载,洱海沿岸,共建有塔、楼、亭、台、阁、廊、榭、庙、园、桥等210多处,特别是在东南西北四边水岸,分别建有4座颇负盛名的楼阁:天镜阁、珠海阁、浩然阁和水月阁,在洱海八景中合称为“四阁风涛”。四阁遥相呼应,构成洱海沿岸一道完整的美景,荟集了大量的历史人文。而今,各种遗迹不断消失,除了海东重新修复的天镜阁,分居于湖南、湖西和湖北的后三阁都早已不复存在,即便有熟识地理山川的友人相伴,我们都已经找不到旧日的洱海了。今天中午,前来下关练字的云峰在家门口把我接上,一个小时后到了沙坪村,我们就在漫天烟雨之下的罗时江湿地点开手机,对应着一段网文搜寻水月阁旧迹,却半日不得其踪,瞻前顾后,亦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询之人。
河尾往东不远是白马登,中间有路可以通到小街和大营,这是洱海北岸两个仅有的回族村落,构成一个较大的回族聚居区。隔着中间的田野,远远就能看到村中高耸的回族礼拜寺。白马登和湖岸之间依旧有一大片田地,远远望去,这同样是一个美丽的村落,村子一过,就到了永安江。《洱源县志》记载:“永安江古称漫地江,源于下山口弥苴河东诸涧水,汇东山各涧山水及灵源泽(今团山湖),南流至青索黄龙庙前汇入弥苴河。‘夏秋雨集河盈,河不能纳湖,湖反为消河之壑’,整个东川坝‘稻壤花村,化为鱼窟菱渚’。清乾隆辛丑年(1781年)春,银桥进士高上桂从湖南茶陵州任所省亲回乡,乡人泣诉水患之苦,高慨然捐银千两,向州牧复申‘两河三埂’之策,得州牧王孝治赞同后,遂发动民工在青索天洞山前买民房90余间出资搬迁,顺弥苴河东堤开挖子河,筑两河三埂三百余丈,并建石桥、石间、防洪堤等配套工程,至此,十年九灾的漫地江成了水清浪平的永安江。从右所上登村至江尾乡白马登入海口,全长13.6公里。”
从漫地江到永安江,一个河名的变换,隐述了一段感人的历史。雨水不断,但永安江入海口,水面依旧十分清澈。一块开阔的湿地伸入洱海之中,萋萋芳草,绿柳婆娑,停靠清流之中的小舟随波逐流,构成一幅幅维美的水乡图画。一辆车停在河边,有几个外地游人冒雨前来拍照,在旁边发出一阵阵快乐的叫喊。记得两年前我在编辑部门刊物时,有一天在邮箱里读到洱源作家徐汝义的《漫溯永安江》,顿觉眼前一亮,从文字中得知,一向身体纤弱的小女子徐汝义居然也曾有过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在某一天后午时分来到洱海之畔的白马登村口,便沿着永安江河堤徒步逆流而上,用几个小时的行走到达上游的河源。途中的风景记述和历史人文,我至今隐隐在目。于是我和云峰便也逆流而上。雨水漫漫,为了节约时间,我们选择的是驾车。江尾小镇往上不久,便到了永安江沿岸著名的青索村。村心中,一株粗壮的黄连木下,弥苴河和永安江在这里平行相会,却又彼此毫不相顾。“一村有两河,两河有三埂”,昔年高上桂的治河之功,成就了这个村落的一大奇景。于是两条河一浑一清,一急一缓,我知道那是与上游流经的地带有关,弥苴河横贯洱源两大坝区,上下海拔落差较大,并且沿途雨水不断,终而形成河水奔流之势;永安江则流经东湖湿地,河水自然清澈。如今洱海北岸,沃野平畴、稻壤花香,无不得益于一代代先贤疏泄治水,以及人们千百年来与水的和谐互惠。但我更为感佩的是高上桂治河的决心与用心,至今两个多世纪过去,昔日的工程依旧发挥效用、造福苍生,可见并非所有的世纪工程都得要移山填海、耗费巨资。
横跨弥苴河的,便是著名的“青索桥”。雨水歇定,昏黄的天色下,几位年迈的老人在桥头的石墩上聊得正欢。离得不远的桥头石碑上,有清末民初著名教育家杨琼手书的碑记:“汉武乡侯诸葛亮南征渡军处”,右侧又有小字注明:“武侯至此,军阻于水,乃绞青蒲为索以渡,故村名。”晚间回到家中查阅一堆旧籍,发现杨琼先生的介绍大抵如此:生于1846年,卒于1917年。字叔玉,号迴楼、柿坪夫子。1891年中举,初任晋宁州学正,淡泊名利、笃志于培材成物,却遭州牧黄某忌妒,被罢官。回乡后主讲于德源书院,学子生徒多得其教诲,一时名声斐然。1905年奉派赴日本考察学务,次年于东京宏文学院速成师范毕业回滇,任道成、经正书院山长,滇中子弟备受陶熔。杨琼终生立志教育,不慕名利,请辞回乡后筑“五可庐”(可耕、可读、可樵、可牧、可钓)而居,邓川士民力请其出掌全县学务,遂出任劝学所长,倡办女子小学、农桑艺校及初等小学60余所,使邓川教育一时为全省之冠。1911年,任云南第二中学(今大理一中)校长,民国元年当选为国会议员,卸任入京襄政。第二年,袁世凯阴谋称帝,用重金贿琼选其一票,琼耻与为伍,愤然返滇,任三迤总会会长,创办成德中学,躬亲授徒。1916年2月,因年暮任重,辞职回乡,设国学社,将以培育桑梓后学以终。时袁氏暴亡,临时国会电请,杨琼年事虽高,介忧国忧民之志弥坚,于当年8月再次入京,不幸染患喉疾,于次年正月在上海去世。一生著述颇丰,有《滇中琐记》《寄苍楼集》等。
从杨琼先生生卒年月考据,此碑书于他去世前一年,即1916年先生回乡设国学社之期,从那苍劲有力的笔迹之上,可见一方巨儒时常忧心天下的仁爱之心。石碑相对的桥头,还有好几块碑,可惜早已被岁月磨得看不清字迹。另一块新立的石碑上注明“天衢桥”字样,我方知这是青索桥的别名。碑文大略地记述了桥之始末,并且是早年茶马古道的重要通道。而我始知当年的诸葛亮南征,却在此处留下许多人文典故。洱海北岸,有许多村落地名就是因为武侯南征而留名至今的,比如三营、朱家营、牢子营、打铁营、孟伏营等等。还比如洱海沿岸,云峰的故乡马厂村,据说最初就是蜀军的军马厂,因村子太大,而被分为西马、中马和东马三个村落。云峰说或许当时就设有三个马厂,因为村名是祖祖辈辈一直叫下来的,并不曾改动。但这都不再是我关心的内容了,此时的我已经被洱海北岸厚重的人文沉醉,甚至有些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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