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8日
星期日 晴
寻访喜洲
我在沙村小集上买到一兜小包子后继续前行,很快村子也到了尽头。一出沙村,就感受到村边田野的空旷。海舌在正前方,被沿湖高大的绿树掩映,远远看去能感觉到神秘和幽深。一条土路一直延伸到金圭寺村的海舌路口,两边的田地草色清新,特别是一块人工湿地,也悄悄显露出丝丝绿意。唯独不让人叫好的,是两边稀疏并且孱弱的稻田。
时下已是七月,往北七十公里纬度更低的洱源老家,秧苗早已过膝,然而在气温更高一两度的大理坝子,秧苗高度似乎还没有一拃。这个丰饶的大理坝子,事实上一直都是老家洱源农业种植的风向标,二十年前,前往下关读书我会在这条路上往返,每每栽收季节迫近,风尘仆仆的我一回到村里,村人们几乎都会向我问起:“大理那边开秧门了没有?”如果回答是一个有字,那么很快十天半月之后,村民们也就进入了抢收栽种的紧忙之中。开镰时的景况也都大抵一样。可如今这一切却似乎完全反了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在海舌路口坐上一辆电动三轮车,便与开车的驾驶员说起,他说那是因为今年村民大多选用了机械栽秧,不单分苗太稀,间距过大,还栽不成直线,看来今年歉收是定局了!
他说话时脸上却并无惋叹之色。他刚载上我的时候要价二十五元,最终以十元说定,结果就在金圭寺村中心,他又接连载上四个学生,每人收费五元,大约十分钟后到达喜洲,就有三十块钱揣入怀里。可见一台投资不过几千块的电摩托,每天都能有上百元的收入。可如今米价却贱得很,一亩农田的辛勤所得,兴许还不够他摩托车跑上一个月的所得。由此可见,洱海之边一向辛勤细致的农人,在面对他们世代赖以为生的土地,也就如此浮皮潦草了。
此时立身的喜洲却是我一直心怡的圣地。正所谓名山秀水有佳人,洱海西岸历史悠久的喜洲古镇是大理文化版图上绝对绕不过的地域。作为大理两千年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喜洲早在六诏与河蛮并存时就已是白族聚居之地。它原为大理河蛮的城邑,隋代史万岁曾驻兵于此,因而又称之为“史城”或“史赕”,唐时南诏国曾在此建都,《大理县志稿》载:“唐大历十四年,异牟寻立功迁史城,贞元初始改筑羊苴咩城。”喜洲时称“大厘城”,当时已是“邑居人户尤众”,是南诏中央政权直接管辖的“十睑之一”。
随着滚滚的人流走进喜洲古街,两边的房舍颇显古意,我似乎嗅到了历史深处的气息。我知道,喜洲作为短暂的南诏都城,后为防备吐蕃的进攻而迁都羊苴咩城(今大理古城),但并未就此衰落。在大理,自古即有“穷大理、富喜洲”之说,喜洲人被称为“白族的犹太人”,历来文商并重,家家户户都重视子弟的文化教育。在轻盈的脚步中来到古镇四方街中心的牌坊下,只见坊上刻满了小镇曾经的历代名人,短短明清两代,居然就有进士35人,举贡200多人。而另一个数据却更加让人肃然起敬:新中国成立后,喜洲籍享受正高级以上职称待遇的学者专家就达400余人,因而又被誉为“四百教授一家乡”。
喜洲人素来富有进取心,敢想敢干敢闯,至今足迹遍布全球,享誉云南的“三大侨乡”,自然首推喜洲。而且喜洲自古富不忌贫,贫不妒富,早在民国时期,巨商严子珍、董澄农等为首的“四大家族”,热衷于公益事业,建成万花溪电站,使喜洲成为大理最早点亮电灯的集镇;同时建医院、办学堂,修桥补路、支持教育,还在抗战时期力促华中大学(今华中师范大学)西迁喜洲办学8年之久。崇文尚教之气,令老舍亦十分惊叹,直言恍若走进了“英国的剑桥”。
历数喜洲人文,其中最不能错过的就是明正德丁丑(1517年)考中进士的杨士云。至今在大理当地人心中,他的声名丝毫不亚于我先前提及的杨黼和李元阳。杨士云字从龙,别号弘山,生于明成化丁酉(1477年),卒于嘉靖甲寅(1554年)。自幼聪慧,并且年少力学,工于辞藻,但早年却在科场中一再失意,考中进士时已是不惑之年。入仕后先选翰林庶吉士,后转给事中,不久因父亲去世,千里奔丧回家,料理完后事,亲戚朋友都劝他回去做官,他却称“太孺人(母亲)在堂,何忍离去,且万无奉以俱往理”,从此守孝不归,在家孝养母亲,并终日坐卧小楼,人称“七尺书楼”,悉心研究学问。直至后来母亲去世,亦不复出。超然物外,淡泊名利,终成一方巨儒。后有清代大理名士赵藩主编《杨弘山先生存稿》12卷,广泛涉及经书、子集、历史、地理、天文、历法、音乐、文学、艺术等多个领域,影响较为深远。
更让我敬佩的是他的人格。据载,杨士云为官清廉,并且为人刚直,关心人民疾苦,在京任职时,闻河北等省发生灾情,即奋笔书成《赈济饥民议》,上书明朝皇帝。正德己卯冬(1519年),杨士云奉诏查盘湖贵粮积事,事后取道省亲,远离家乡千里之外,即遣退随从人马,单车匹马回乡,不想以权势耀武扬威,欺压百姓。后来回归故里,终日坐卧的“七尺书楼”狭小简陋,地方官员十分同情,建议扩修,他却说:“先人容焉,于某侈矣。”安贫乐道,足不越户,潜心修习,闭门读书,直至去世。
从杨士云到李元阳、杨黼三位明代大家身上,似乎可以粗略地看出大理古代文化人的整体形象,首先都是积极进取、为民请愿的入世态度,但看到朝纲不振、世风污浊,即便辞仕回乡(而杨黼则终生不仕),偏居故里,亦不会自甘堕落,或潜心修习研读,或济困扶弱、匡扶正义、修缮古迹文物,体现一种刚正的人格和胸怀天下的责任感。
直到今日,“七尺书楼”依旧潜隐于喜洲古巷之中。喜洲古巷有一种浓厚的历史沧桑感,从四方街旁的一条小巷穿进,一色低矮、古旧的房舍,在明朗的阳光下更显久远之气,每一道门、每一堵墙上,都挂有一些象征其深厚历史的招牌,哪怕是在一个窄小的门楼前,我都会抱以一种仰视的目光。
然而在这样一个自古名人辈出、饱醮文墨书香的古镇,最让人感叹的居然是白族的民居。喜洲白族民居建筑是全国最具代表性的白族建筑群落,保存完好的至今仍有88院,横跨明、清、民国六百载光阴。而正如我想象的那样,“七尺书楼”只不过是一个窄小简陋的小院,土木结构,瓦顶泥墙,却在孱瘦之中略显高挑,正如当年主人一般,隐在古镇之中显露几分仙风道骨之气。我久久凝视,看到旁边亦有人和我一样,在形迹斑驳的墙底静静地仰视一番,接着充满虔诚地拍下一张照片,方才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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