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当中,农家小院里有两种东西升得最高:一是袅袅不散的炊烟,一是静静伫立的草垛。炊烟能让人沉醉于家的温馨,草垛能使人追忆于吃的不易;不过无拘无束的童年并不知稼穑之苦,也不懂生活之累,反而将自家的庭院当作了快乐的游戏场,将那高耸的草垛当作了乡村的金字塔。这样的情景已经定格成一帧彩色的照片,或者一幅精美的图画,在我的脑海中永远都不可磨灭,一世都挥之不去。
确切地说,那隆起的草垛是对稻谷最好的怀念。在成为草之前,它们是金黄的稻禾,浑身散发着含蓄的自豪的光芒;稻穗开始在头顶慢慢成熟,它们高贵的身躯渐渐地弯了下来,那么谦卑,仿佛做错了事似地向大地鞠着躬,那么诚恳地接受大地的指点和宽恕。父亲总是在这个时候背着双手走出来,他的一声令下会使这些不堪重负的稻禾欢呼雀跃;与之同喜的当然还有我和弟弟,我们把那一根根金条快速地拢起,扎好,然后给它戴上草帽,有时也将湿透的衣服系在它的脖子上,于是,憨态可掬的稻草人一个一个地站立起来,眺望着收割之后的原野,眺望着影影绰绰的乡村。
秋日晴多,这些人形的草把很快就干透了,父亲决定将它们一层一层地摞起来,堆成草垛,成为庭院里高出屋脊的宝塔,平淡闲适的生活忽然有了起伏,有了高潮。父亲先找来一些大石块和碎砖头,为稻草垛圈了一丈见方的地基,稻草成了我手中的一支支“火箭”,开始向着父亲圆圆的“平台”发射;父亲的“平台”螺旋式地升高,“火箭”发射的难度越来越大,隔壁的小妹妹坐在苦楝树的树荫下,一五一十地帮我数数,她忽闪着大眼睛,专心致志地观赏着这不用替身的父子真功夫片,是一脸的天真,偶尔也调皮起来:“大哥哥,你的火箭可别把大伯飞下来啊,当心我告大娘去!”“180,181,182……大哥哥,加油,加油啊!”
最后一把幸运的稻草,好不容易被我用洋叉顶了上去,父亲接过之后将其重新捆扎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放置在草垛的最顶端,那俨然成了金字塔的塔尖,不仅高耸挺拔,而且熠熠生辉。大功终于告成,父亲从高高的稻草垛顶跳了下来,他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然后叉着腰,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父子俩合作的精品,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微笑。而发间和衣衫粘了一身稻草碎屑的我,根本顾不得休息,赶紧拉着隔壁小妹妹围着草垛转圈圈,两个回合跑下来,她调皮地挣脱了,银铃般的笑声在庭院里荡漾,我追啊追,惹得夕阳都笑呵呵的……
霜降过后,天气逐渐变得寒冷起来,孩子们不再到果园里偷梨,不再到沟渠里捉蟹,稻草垛成为了嬉戏的新天地。那一座座月光的城堡,没有仇恨的阴影,没有拼打的痕迹,孩子们捉住的,是满手稻草的芳香,是满手爽朗的欢笑;偶尔,也有一些麻雀来这里筑巢,这群不谙世事的客人,把生活想得过于简单,总是想临时找到一个客栈栖息,然后又行色匆匆地搬走。最爱冬日雪后放晴,厚厚的雪花披成金字塔的圆盖头,那是七个小矮人不敢入住的白雪公主的神仙屋;一支支冰棱披挂在圆顶雪屋的四周,张灯结彩似的,那么澄澈,那么纯洁,在阳光下闪着清亮晶莹的光——这是世间最美丽的流苏,是夏日午后梦呓着的冰棒,那点点滴滴的雪水融化在掌心,心也情不自禁地清纯亮丽起来。
跟着乡愁回家,踏着月光行进,今夜,我愿做天真的孩子,在风中挺立;终生,我愿做固守的草垛,在梦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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