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9日
星期六 中雨
杨家村记
进入雨季后,天气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定的孩子。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我的洱海寻访之旅,已经变成了小偷小摸一般诡异。无论早晨或是傍晚,只要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安然地亲近洱海,对我来说已是非常幸运。
提早一个周到了古生,所以这次的走访还不得不接上5月19日出宁邑村后中断的路途。根据汽车导航,我们从大丽公路杨家村口往洱海方向前行,到达时才知道原来宁邑村和杨家村是相连的,其实我们早在那时就已经到达了杨家村的地界。没有问路,也没有显著的标识和门牌信息,距离、空间、方位等所有概念在一瞬间消失,也让我们的感觉和意念都产生了误导。倘若不是为了说明行程,我有时真不想理会这些把我弄得晕头转向的地名。环湖一周,我们脚底下就是同一个洱海,但在不同的位置,我们看到的其实并非同一个洱海。华林甫在《中国地名史话》中指出:“地名是历史学和地理学的第二语言。不但指出当地的地理类型,通常还反映出命名时代的自然地理或人文地理特征。”我的这次丈量之旅,如果从一开初就关注途中所见的这些地名及源由,肯定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发现。如洱海边许多村落都喜欢用个“邑”字,比如“马久邑”“罗久邑”“仁里邑”“富美邑”“小邑庄”“宁邑村”“新溪邑”等等,可我在《现代汉语词典》和《通用规范汉字字典》里查到,“邑”指的是城市,如“通都大邑”;而古时是对县的别称,但在大理白族人心中,邑就是村子的意思,当地一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常以“邑人”自称,其实就等同于中原地区的文人谦称“乡民”“山人”或“草民”一般。的确,特殊的地理、民族和语言环境,让洱海周边村落的地名都极富特点,还比如有些村落喜欢带上“村”“庄”的字眼,迥异于山间村落的“寨”“坪”“登”“坡”等等。而特殊的历史原因,又让一些村落加上了“屯”和“营”的字眼,据说那是因为元明以来的兵屯文化所致。一个大村为表示地理空间上的界限,或者同一个亲源村落分布在不同位置,会用“南北”“东西”“大小”“上下”和“上中下”等字眼加以区分。针对地和名之间的关系,华林甫还进一步说道:“地为实,名为表。名离开地,便无所依;地离开名,就无所指。”一个简单的地名背后,还有特殊的指代意义,这是一个无法用时空概念表达清楚的问题。
从杨家村心经过便可以直接到达洱海边,而我们此次到达的时间相较先前要早许多。环海西路下面就是洱海,那些玻璃吊篮和高脚桌椅,招睐了无数游客停留拍照。人流和车辆的密集,让我们费了很久才来到往北不远的喜鹤沟旁停车。一下车就听到欢快的流水声,我在路边的芦苇丛中发现了流速极快的水流。或许是因为这些天雨量充沛,洱海西岸的河沟溪流一下子流量大增,被埋在路底的管道在这里与原本的河床构成了一道急弯,使之漩出了一道亮白的浪花和悦耳的水响。我想亲近它留张影,可我的脚步却惊起一只白鹭,“扑嗵”一声,它有力的翅膀在荫翳的林间划过一道白色闪电,我方才注意到,这段林子后面差不多就是一个裸露的湖岸。继续往北,岸边新植不久的大叶榕、芦苇、野蕉芋和水杉交织而生,组成一堵极为单薄的护墙,路西却还有荷杨和柳树组成稀薄的林子。我由此断定,从宁邑村和杨家村往北,环海西路差不多就是在先前的洱海防护林中修出来的。虽然开辟了游人看海的新道路,却让洱海永久地失去了最重要的生态屏障。
路有些泥泞,环海西路许多后续工程至今没有结束。路边的林草常会有空隙,从城垛一样的阙口远远望去,不仅能够看到碧波荡漾的洱海,还能看到四面环翠的苍山,还有洱海东岸高耸的连山。我甚至发现洱海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环形,或许还将一直往北伸延至上周到过的古生村,从而形成洱海东西两岸间距最长的鸳鸯洲。趁着周末的轻凉,游人往来不断,许多车辆开着开着就在路边停了下来,从铁壳子里钻出一群群人,到洱海边摄影、游玩、垂钓。特别是那些色彩鲜艳的红黄橙紫的长裙,衬着洱海的瓦蓝与四围的新绿,在明净的碧空之下变得非常惹眼。我想洱海就是苍洱大地最朴素的底色,融得进任何一种其他的色调,却始终甘为底衬。
到达茫涌溪时我甚至有些惊讶。这是从下关出来后我看见的洱海最大一条支流,而且从地图上知道,宁邑村中心流过的永宁沟还分流了一半的流量,在到达永宁桥时,我感觉桥底的水沟足够行船。我在茫涌溪桥头的碑面上看到,上游的溪水居然还建有当时装机容量全州最大的水电站。似乎就是去年的雨季,我还到过那个电站,苍山脚下,一个原本作为生活区的场院大门紧锁,在几幢废弃的房子背后,一根粗壮的管道有如苍山游龙,将发源于山巅的溪泉从半山引来,带入发电厂房后又从三个大洞里喷涌而出,哗哗的流水声让我沉思许久。
此时哗哗的流水,同样带给我一种绵绵的沉思,以及沉思中的宁静。我就在河边静静地伫立许久,抬起头沿着河道看去,发现上方有一座石桥,还有一小段从上往下跌落的水流。我顺着溪水,小心地走过河边的一段泥泞小路逆流而上,发现这是离入海口大约一百米远的拦沙坝,将溪水截成一个落差不大的小瀑布。我听到了溪水发吼一般的声音。随着上游用水量的不断增长,现今的苍山十八溪难得有这样气势若奔的流动。我用手机录下了两分多钟的流水声,我想在以后没有水的季节,这种纯粹的水的狂野,它可能会带我遐想山地、原野、深峡和飞瀑。此时静立于水边,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尽管大雨初歇,茫涌溪却仍然清澈见底,包括先前见到的喜鹤沟也算得上清澈,可想苍山植被对洱海水源的至要。我抬起头向苍山看去,被云层覆盖的苍山碧色欲流,只是前些时间被无情之火燃烧过的痕迹,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横在那里。
溪水往北就是石岭村,与洱海中间隔有环海西路,村头要紧的位置还是被客栈占据。在湖岸的弯折地段,渐渐有薄薄一道湖滨林带,柳树、水杉,夹杂着稠密的蕉草,我从一个豁口走向湖边,却发觉这个小小的林带罕有人至,真好!湖边的柳树,向四处伸出枝叶弯曲至水面,一团一团,如同一个个小岛浮在上面,在平静的湖边倒映着许多让人难以形容的景观。那些涵养水生植物的湖水特别清澈,近水的湖岸,时不时会有款款波浪送来,如同一支妙曼的小曲在耳边轻奏。林子不断有鸟儿飞过,清脆的鸟鸣相夹其中;浮萍生处,有低沉的蛙鸣,像一个打着呼噜的懒散的闲汉;在湖滩呆立的白鹭,像一位极有风度的绅士,迈着悠闲的步子在水中闲走;游水的野鸭如同奔跑一般划过湖面,踏起飞溅的水花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让人气恼的却是这样优美的意境总被村子里传来的建筑声响打断。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亲近一个宁静的洱海?
石岭沟往北,湖边的林带已经消失,偶然看到路西边一些残留的柳树,心中实在惋惜。脚下的路却泥泞得很,路面多以白沙和粘土为主,时不时遇上一个积水潭,肮脏的积水被往来不断的车辆溅起。泥泞小路,这是一个绝对优美的诗意想象,但走到上面却发觉并非诗境中的完美。我想并非路没修好,只是事前规划得不科学,才会如此反复折腾。前些天在浙江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习,第一次听到有位教授提到了“无效GDP”或是“虚假GDP”的概念,为此他还专门例举了新中国成立前由茅以升主持修建的钱塘江大桥,这是第一座由中国人自主设计和建造的现代化桥梁,建成至今80年依旧稳如泰山;而另一座投资超过10亿元,在科技力量、大型机械和建筑工艺都可算作是无限飞跃的21世纪建成的钱塘江三桥,却被一辆超载的汽车压毁,然后我们修桥、限载、限宽,采取一系列补救措施,但对GDP贡献为零的一桥却80年如一日,默默执守并让世人无比心安;而我们为了建桥,之后又重复维修的三桥却源源不断贡献GDP,这无不是对当今浮躁之气的最好讽刺。
是的,当下中国,这样的例子绝不鲜见。就比如我们脚下的环海西路,反复施工;又比如我们的城市道路和楼房,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其实还远未达到使用年限;还比如我们为了发展经济而严重破坏生态,然后高投入治污……在一个个死循环里反复拉动GDP。我对经济学和社会学没有太多研究,但这样的经济增长却着实让人揪心。虽我们被称作是全球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生态代价和生产成本,比如我们的水泥、钢筋、原油等重要资源的耗用量一直高居世界第一,包括书刊、报纸的印量也是世界第一,但能有几家报刊平面媒体不是在赤字经营?“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我们今天有多少资源亦是多么地不幸运,环视周围的大江大河大湖,以及其他各种水源、城市的空气,何尝不是在这样一个个死循环里治理复治理,挣扎复挣扎,蹉跎复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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