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就是蘑菇。但在遥远的彩云之南,人们通常把人工培育的菌类叫蘑菇,野生的叫菌子。说得再细致一些,固执的云南人并非把所有的野生菌都统称为菌子。山里的时令是固定的,夏初五六月,当第一场雨水落地,山里首先长出的是朽木上的木耳,接着是香菇,直至夏秋之交雨水下透,扣除那些贵重的松茸和鸡 ,山地里长出来的各种杂菌我们才统称为菌子。青铜菌、羊肝菌、牛肚菌、铜绿菌、火炭菌、谷熟菌、鸡油菌、核桃菌、松毛菌、黄蓝伞、麻母鸡、见手青……不单名字中听,味道还都特别鲜美。一马笼统地从大山里带回来,收拾干净了就在锅里炒个大杂混,或是炸成菌子油、吃火锅、泡酒,居然百味杂陈,爽口爽心,实在是一种舌尖上的盛宴。
然而说起这些,似乎让每个山里娃馋的并非仅是一顿吃。收菌和其他劳动不一样,在晨岚中上山,探轻风、听鸟鸣、喝泉水、出身汗、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物我两忘,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放松。然而菌子长在深山老林,在我们看来都是些神秘的山中隐者,所以上山采蘑菇,就被我们形象地将之称为搜菌子。但以文窥意,这一个“搜”字用得实在是妙极。菌子如同人一样富有灵性,有的习惯群居,有的喜欢独处,有的暴露在阳光之下,有的隐藏在草丛与灌木之中,有的长在山间,有的生在庄稼地里……上山搜菌子,急躁敷衍当然要不得,粗皮潦草更不得。除去上坡下坎、翻山过涧,还非得在一山山、一梁梁、一丘丘、一壑壑中细细搜索,与一朵朵深隐的菌子捉迷藏,玩心计,斗智斗勇。有时一个上午过去,不知不觉就是十几公里的路程,总之千辛万苦,真待花上一番脚力、心力和眼力,方能把一篮子新鲜美味的菌子搜出来,带回家,变成餐桌上的一盘珍馐。
菌乃山中之物,长势当然就与气象有关。不下雨不行,雨水不透也不行,但雨多了天气转凉更不行。只有那种夜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白天阳光灸烤、高温高湿的天气,菌子的长势才会大好。然而即便这样的天气,依旧会有人空手而归。说到底,上山搜菌子,考验的不仅是一个人的体力、耐性和智慧,更重要的是考验一个人的生活经验。说得再透彻一些,就是对菌子习性和山体地貌的熟稔。大凡菌类,都有群生的特点,所以每番遇上一朵两朵,就该在附近的草丛、坡地里再作一番搜寻,也许立马就有更多斩获;但也有许多菌类生性孤僻,遇上了拾走便是,再作停留往往只是徒费心力。菌是食中珍品,每当菌子成熟,上山搜菌子的人不计其数,所以成功的第一诀窍自然是个“早”字,提早上山,才能赶在别人面前拾个盆满钵盈;但对于那些谙熟地理、有固定“蘑菇圈”的人,即便后午上山也能饱仓饱囊、满载回回。
对于所有的山里娃,上山搜菌子就是一种不能了却的故土情节。每当进入雨季,心里就一直憋得慌,直想专门回一次老家上山搜菌子。但山里菌类太多,我居然都无法识全。好几次遇上那些拿捏不定的,便宁可“错杀三千”,一概拾了回来。半途中遇上那些谙识菌类的孩童,自然要被丢去大半。这一刻的他们就成了见识广博的老师和长者。在一阵阵嘲弄声中,让人直感颜面扫地。更重要的是大半天的体力心血俱付东流,实在心有不甘。但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吃菌更要懂菌的道理,早年的农村,菌子中毒的事并不少见。而那一个个青涩稚嫩的面孔,在一次次上山与下山之中,也都渐渐洞出了人世的各种经见。在我遥远的故乡,有太多这样的孩子,似乎从一出生就将整个童年与一山的菌子绑在一起。每到暑假,几乎都要每天不辞辛劳地上山入集,认菌、吃菌、搜菌、卖菌,在汗水中换来快乐,挣来新衣、玩具和零食,还有求学上进的学费、书本和笔墨纸砚。在一个个简单的循环中充实了童年,历练了人生。
而我带着薄薄几朵菌子回家,削泥、去污、洗净,常常盖不满一个盘子,但混到洋芋或其他蔬菜里炒好,居然也品悟到了一种特别的甘甜和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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