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升斗记

喜洲正义门前的大火把竖起来了！火把，披红挂彩，顶天立地，直指苍穹。有人从楼梯上爬上火把插升斗。升斗，一根碗口粗的毛竹（约五米长） 上扎着大、中、小，上宽下窄等距离的升。升，旧时量米的容器，代表五谷丰登，粮仓满溢。升斗上扎出图案，描花画物，彩带飘拂，四角扎彩旗、八卦、白鹤等物，上部是“猴子挂印”，顶端是黄颜色的“戟”。

火把节抢升斗是白族的一种风俗。谁能抢到升斗上的“戟”，幸运之神就会降临到谁的身上：未婚的姻缘门洞开，意中人适时出现，喜结良缘；已婚未曾生育的，明年准能生个大胖小子；做生意的则财运亨通，财源兴旺，前程似锦……

升斗上的戟，喜洲人又叫做 “连升三级”，意即好运连连。

晚霞映红了天空。几朵玫瑰色的云，飘浮在火把上空，投射的金辉将火把镀作一尊古代穿金甲的武士，威武不屈。

夜幕降临，点火把仪式开始了。人们从本主庙取来火种，点燃了扎在长竹竿上的小火把，几个人举着竹竿，引燃了大火把。

大火把一引燃，围观人群“哗” 一声，似浪潮涌动，各人牵着抱着自家的娃儿，绕火把转圈。转圈的人越来越多，自觉圈成一个圆。火把是圆心点，庇护转圈的子民并保佑他们的儿孙无灾无难，无病无痛，清吉平安。

火把下“霸王鞭”打起来了。一队身着白族盛装的“金花”们，手挥贯穿铜钱的竹段忽上忽下地踢脚打背，忽左忽右地弯腰摔背……整齐划一地舞动，好看又好听。

扇子舞舞起来了。一队穿红着绿的年轻妇女颤抖着大红扇子翩然而至。“唰——”，大红扇子一展，一片玫瑰红开放！“唰——”，大红扇子一合，容光焕发的人脸出现。人们以歌舞的形式庆祝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将欢乐播放，将激情渲染在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上。

火势迎风，照亮了夜空。大埋坝子星罗棋布的村子人如海，火如潮，再现了白洁夫人在农历6月25日夜间率领子民，高举火把寻找在“松明楼” 中烧死的丈夫的历史传奇。

火把越烧越旺。烟花升空，绚丽多姿；爆竹鸣响，声势激烈；松香硫磺燃放，耀眼夺目；群情激动，欢声雷动！

缭乱的闪光灯摄下了火的腾跃，火的飘荡，火的旋舞；摄下人的激动，人的喜悦，人的欢笑！

火烧到插升斗的位置，抢升斗的人群开始骚动了。看，有人急不可待地由楼梯爬上火把去掰升斗，但被人扯了下来。这种急功近利的动作丢人现眼！

竹竿烧着了，竹竿开裂了，啪啪脆响！升斗不禁打了个颤。底下抢升斗的人群也条件反射地打了个颤——群情激昂，拥挤涌动。大家眼睛朝上看，身体不由自主地朝插升斗的方向移动。整体的朝一个方向挤压，裹挟其中的人无法改变方向，只有随波逐流。

“啪——” 一声闷响，竹竿烧断了。升斗掉落下来。通红的燃烧物随着竹竿的断裂抛洒下来，火星四溅。有人头上冒火了，有人衣服着火了，有人胳膊烫伤了……没有人尖叫呻吟，没有人哭天喊地，没有人抱头鼠窜，全然顾不得了。大家都忘记了疼痛，忙于拼抢升斗上的物件。

激烈的拼抢引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是那么让人揪心扯肺。只见人头攒动，无数双手在争抢、撕扯、博斗，形成一股起伏不定的浪潮。升斗似一艘颠簸中的小船，被涌动的拼抢浪潮忽而抬高忽而压低，飘忽不定。升斗上的物件被拼抢人抢走，只剩下竹片编扎的骨架（升斗上的饰物哪怕是一片纸，都是吉祥物）。而升斗顶端的“戟”却似不沉的桅杆傲然挺立，它等待着勇敢者的摘取。

突然，一个人在人肩上一腾跃，张开双臂，敏捷地抓住戟一拔——抢到手了！

那人一落地，一群人蜂拥而上，哄抢他手上的戟。那人高举戟左挡右突挣扎突围，可是，围攻人是有目的的，非要从他手上夺到戟不可。这伙人用非正常手段攻击那人，外围观众看不下去，嘘声陡起，我也加入其中，发泄我的不满。妻紧张地握着我的手问：“ 那人像不像我家虎儿？”“身材像，看不清脸。” 我说。这时的担忧是无用的，我们阻止不了白热化的拼抢。所幸被围攻者身体强壮，性格倔强，围攻人奈何不了他。

在这紧要关头，几个会首（主办火把节的人）奋力扒开围攻人群，将令旗交到被围攻者手里。令旗一挥，围攻人群一下子泄气了，不再拼抢，四散而去。令旗在手，落实了抢到戟的人，也落实了明年火把节扎新升斗的人选。

“咚嚓嚓——” 锣鼓家什敲打起来，会首们簇拥着抢到戟的人护送回家。我挤出围观的人群，要看看抢到戟的青年是谁家的人，他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队伍走过来了。我定睛一看，“啊——”这不是儿子吗？！会首们簇拥的是我的儿子呀！儿子的衬衫撕成了布条子，鼻青脸肿，手上有明显的血痕。他看见我，一展笑脸，“爸，我抢到‘连升三级’了！” 他挥挥手上的令旗。

“好，好！” 我拥抱儿子，眼泪涌了出来。儿子长大了，不畏强暴，是条汉子！

我叫妻子过来。妻看见儿子抢到“连升三级”，惊讶转惊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吩咐妻快回家开门，我跑去买烟酒。

“咚嚓嚓——” 锣鼓喧天。“呜哩哇啦——” 唢呐欢唱。

“噼哩啪啦——”“ 噼哩啪啦——”我家和老赖家同时鸣响了鞭炮。

“这边来，这边来！”老赖媳妇站在家门口招手叫道，可是护送的队伍却朝我家走去。老赖媳妇奇怪了，去拉吹鼓手，后面的会首将我儿子拥上前说：”不是你家抢到，是他家抢的！” 老赖媳妇一听，傻眼了！她嘟着嘴，悻悻地把门一甩，“ 啪——” 一下关紧。

我家即时灯火通明，乐器鸣奏，喜气盈门，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我恭恭敬敬地接过会首递过来的“连升三级” ，交给父亲。父亲高兴地说：“有种，是男子汉！”

会首们吩咐我明年火把节扎还一个新升斗，并给我下了一个帖子，邀请我为明年火把节的会首。我满口答应，保证两件事情一定办好。

我招呼会首及随行人员落座，忙不迭地递烟端茶，妻和来帮忙的邻里乡亲在厨房做宵夜招待来客，一家子忙得不亦乐乎。

“一帮酒囊饭袋，十几个人还抢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给老子丢脸！”老赖在家破口大骂。我们当没听见，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