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小品》,觉得《下棋》一文所言的情趣和韵味,是绝大多数凡夫俗子所难望其项背的。而无枚皋之敏捷、有司马之淹迟(典出《西京杂记》)的我,弱冠之年竟然就痴迷上了黑白之道,相弈日久,感慨系于一语:对弈之美,美在两指轻轻一扣;对弈之美,美在狡黠微翘眉头。
“弈”在古代被称为围棋。围棋起源于中国,可以说是棋类之鼻祖,据先秦典籍《世本》记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晋张华在《博物志》中继承并发展了这种说法:“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若白: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1964年版的《大英百科全书》就采纳这种说法,甚至将其确切年代定在公元前2356年,屈指算来,围棋至今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
围棋的发明,首先反映了先民对大自然的观察与思考,并且在观察与思考中彰显出和谐之美。不信你看呀,子分黑白,棋有方圆,纵横19道,周边72线,总计361个交叉点,天元位居中央,这正与天圆地方、昼夜轮回、四季更替的自然之规暗合。在游戏规则上,黑白两色,轮流着子,先后交替,没有尊卑,无论贵贱,民主平等,互相尊重,你与我、男与女、老与幼,均能在这个纷扰的尘世里和谐共处。人们常说“以棋会友”“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那个雨夜,等待的不就是一次心灵的契合吗?
纵横于棋盘之上,弈者之所以能在其中“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很大一部分动力正合于人类好斗的本能。由于这是一种斗智斗勇的游戏,“厮杀”起来既损伤不了彼此的友谊与和气,又可以体验一番与世相争的人生况味,这岂不是美事一桩?不过,相争的范围有大有小——有斤斤计较而因小失大者,有不拘小节而眼观全局者,有短兵相接而生死决斗者,有各自为战而旗鼓相当者,有赶尽杀绝而步步相逼者,有好勇斗狠而同归于尽者;当然,还有一种层次的弈者,沉迷的是其中的欢愉和惬意,纹秤上的进攻与防守、先手与后手、轻灵与滞重、虚势与实地、舍弃与获得等等技艺,无论打谱抑或实战,每当出一妙棋,他们都会有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豁然畅快之心;更有少数超脱于滚滚红尘的智者,他们常常手捧一壶清茗,于微风明月中枕棋而眠,将残酷的现实软化,把斑斓的薄翼伸展,涂一份朦胧,添一丝清纯,真正地了悟众醉独醒、浑然天成的人生佳境。难怪苏东坡有语:“不见人影,时闻棋声,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这种美,是对弈的气度美。
其实,最痛苦的还是观棋不语。而俗语又云:观棋不语非君子也。因此,看见一个人要掉入陷阱而不吱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生活永远都是矛盾的统一体,假如你说得中肯,提示得确凿,其中一人自然要厌恨烦恼于你,另者也不会对你存在多么感激答谢之情;如果指导有误,舆论产生了偏差,两位当事者肯定要一齐嗤之以鼻;但根本不说已不可能,因为话语哽在喉间,痒得出奇;憋在心中,容易受病,所以有人在挨了一个耳光之后,还要捂着热辣辣的腮帮大呼:“打劫!打劫!”不过真正懂得对弈之乐的,还是那些这些初出茅庐的“黑马”,他们在对弈中可以故弄玄虚,可以落子如飞,可以哼着小曲扰乱对方的思绪;取得一点儿优势可以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冷不丁儿被对方偷吃了一子,甚至可以死乞白赖地悔棋,直到彼此玩得心满意足为止。——这种美,是对弈的情趣美。
此外,对弈还充满着哲理美——动静结合、进退相宜、得失转换、攻守气合,对弈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辨证思维。“天作棋盘星作子”,说明要有纵览宇宙的大局观念;“胜固欣然败亦喜”,要求树立不骄不躁的从容心态;“宁弃数子,不失一先”,告诫遇事要争取主动权;“落子无悔,覆水难收”,提醒抉择要谋定而后行……
合上《雅舍小品》,捧出雅致棋盒,抓一手玲珑的棋子在手中把玩,尽管今夜无法与友手谈一局,但我还是能够真切地体会到对弈之美的最高境界:“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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