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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
星期二 第1386期

大理时讯专栏 明日之湖 ——青年作家北雁环洱海田野调查笔记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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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湖 ——青年作家北雁环洱海田野调查笔记之十四

2019 年 07 月 02 日 星期二 阅读:34

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阴

小邑庄记

小邑庄主村道两侧的院落,几乎家家都有果树,出墙的玉兰、石榴、柿子、李子,透出勃勃的春意。还有许多家门口都会种上一小丛竹子,寄寓着竹报平安的心声,我知道这是白族人信仰里最真切的祈愿。在与此相距不远的大理一中校园内,有一块著名的《种松碑》,作者乃是清道光年间入滇为官、曾任迤西道台的广东籍进士宋湘,因“前摄迤西道箓日,买松子三石于点苍山三塔寺,鼓民种之。”六年后的某日,“有客报余,松已寻丈,其势郁然成林,予喜且感。”遂作《种松诗》三绝句,开头一诗如是写道:“不见苍山已六年,旧游如梦事如烟。多情竹报平安在,流水桃花一悯然。”诚可见,当年素有“岭南第一才子”之称的宋湘亦是入乡随俗,早在内心深处将大理当作故园一般热爱。竹报平安,同样是那些远行游子最大的心理慰藉。

两边的小巷还不时出现,我出入两三条巷,会发现一些古旧的房子,有时也会有新潮的大门或是照壁在路边耸立,但里面的小院才让人感到一种年代久远的唯美。房前屋下的空地,也不荒弃,有的种菜,有的就把水井直接打在屋檐下、房门口,我知道它并非是为饮用而设,确切地说是为了浇灌和清洁。记得多年前到大理一同学家借宿,大清早听到场院里哗哗的流水声,我以为下雨了,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同学的父亲正用一台小功率抽水机往吊井里抽水,用以冲洗场院。待我们起床时,阳光下的小院如同淋过一场酣畅的春雨,地面上的泥巴鸡粪早被冲得无影无踪,十几盆被水淋过的花木水润润的,挂着一树树可人的晶莹。可那时我却悲哀地想到,这些扮亮我们生活的小水滴,最终是通过沟渠流向洱海的。

村道里,那些年代久远的石墙古巷依旧不断闯入视野,但却没有延续性和规律性,一种朝不保夕的态势让人担忧它们还能存在多少年。我想,如果再早来十年,那么我们会看到怎样一种古意盎然的景象?那些曾用画笔和镜头留住大理古村古巷的画家和摄影家们,在岁月的洪流中留下的又是怎样一笔宝贵的财富?我想这不能简单武断地将之说为是艺术,而是洱海沿岸居民生活的见证。《瓦尔登湖》中曾这样写道:“画家们都知道,最有趣味的住宅一般是穷困的平民们的那些毫无虚饰的、卑微的木屋和农舍;使房屋显得别致的,不是仅仅在外表上的那种特征,而是外壳似的房屋里的居民生活。”

向村中心靠拢,终于看到一棵上了年纪的大树,差不多得一个人来抱,可能是株黄连木,在傍晚的微风中,新发的枝叶在天空中摆弄着柔和的韵节,如同孩子快乐的舞蹈。离树不远,出现连续三座较为别致的院落,最引人注意的是三座连在一起的照壁,不单样式与建筑风格相同,而且中间都镶着大理石,一同刻有“清白传家”字样,按白族传统,我知道这三家人都姓杨,而且估计有可能是分家不久的三兄弟。三个院落,折射出团结相依、互为照拂的家风传承。《乡土中国》亦曾归纳过,中国农民聚村而居的原因主要有四点:“一、每家所耕的面积小,所谓小农经营,所以聚在一起住,住宅和场院不会距离得过分远。二、需要水利的地方,他们有合作性的需要在一起住,合作起来比较方便。三、为了安全,人多了容易保卫。四、土地平等继承的原则下,兄弟分别继承祖上的遗业,使人口在一个地方一代一代地积起来,成为相当大的村落。”

费老的文字像是对洱海沿岸一个个村落数百年风雨沧桑的高度概括。小邑庄其实一点都不小,一条路似乎总走不到头。十字交叉的路心,晚集还没有散。往东面看,一块高大的照壁立在路心的大青树下,上面大书“腾蛟起凤”四字。照壁下面的石坎上,两三个老人正悠闲地坐着聊天,是一幅感人的黄昏晚景。照壁一般立在村口或是四合院的朝阳方向,在白族人的意念里,它最大的作用在于辟邪和后午时分的采光。白族作家、已故云南民族大学教授杨荣昌先生曾在一篇《白族的照壁》中这样阐述:“照壁一词,以文窥义,许与日照有关。”“白族地区长年享用着充足的日照,清早太阳升起,照壁可以适当地遮挡一些阳光;傍晚太阳西落,照壁便以其自然的漂白给主屋反射一些光亮,亦便于人们的劳碌与生活。”我更认为它是汇集白族建筑艺术与智慧、传承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常有许多诗书字画作于其上,表明一个家庭或村落的志向与心声,同时也是介绍风光名胜的承载物,成为白族民居建筑的一种重要标识。

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位老人和一个妇女,领着两个小孩,可能是在家里捉儿弄孙折腾了一天,在天黑前来到洱海边,散一趟心然后再回家休息。两个孩子顽皮得像是一对刚出门的小牛,步子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我加快脚步超过他们,绕过照壁,洱海就到了。湖滨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停满了车,此时前来散心的人还不少。我在湖边站定,老人孩子们也就到了。能把一天的最后时分交给洱海,这是大理人民的幸福;常常把自己的心思倾吐于洱海,则是一种更大的幸福。

“在村庄里迷路的时候,你就找一条巷子走到海边,然后就能够看清自己大致到什么位置了!”

和我说话的李老汉实在有些古道热肠。这么多天来让我始终在心底感激的是,在洱海之畔,我所问到的任何人,无论村妇老人,还是孩童少年,都非常友好,并且从来就没有过怕羞和矜持的冷场。我想这应该是博大的高原明珠洱海,在数千年相濡以沫的光阴中,赐予白族人民的包容情怀与接纳胸襟。

暮色苍茫。蹲在湖边的李老汉顶上一头白发被远方的落霞映成了金黄色。我估计他约莫七十岁,果然他说我猜对了,今年古稀有一。说完又笑了笑,“这是整个大理仅次于周城的村子,人口有七八千!”顿了顿,又说:“其实村庄原本没有这么大,至少在以前是分开的,小时候我们从南往北,村与村之间的距离还有些害怕……”

“怕啥?”

“怕狼!”

“那时有狼?”

“有狼!不光有狼,水边还有湿地、沼泽、芦苇,夜间走路可得留神,否则走到水里都不知道。水边还有各种各样的鸟,白鹭、秧鸡,还有各种鹤类。走着走着,扑通一声,一只大鸟出来,吓你一跳!而且不只天上飞的,还有水里游的,弓鱼、鲢鱼、鲫鱼、鲤鱼,那滋味别提有多鲜了……”

李老汉说着连自己都咽了咽口水。但我却有些可怜他了,如此夜幕光景还不回家?看他夸夸其谈的样子,我脑海里居然一下子浮现出多年前定居下关的满族作家铁栗的短篇小说《喧响村庄》里描绘的景况:一个喜欢以洱海为伴的老人,家里房子盖得越来越大,每个家具物件都有摆放的地方,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该摆哪里了。走出家门,整个村子也都笼罩在一种乒乒乓乓的浮躁的建筑声中,只得每天来到村口面对洱海,寻求一个宁静的足以寄放心灵的位置。

可他却停不下话:“可如今我们在洱海边建了多少房子啊?就说你刚走来的小邑庄,还分南登和北登,中间是大照壁,也称瓦村,往北是才村,在此以前可是分为南才和北才,最终是龙凤村,接在一起的已是六个村落,从南到北这一路过来,在下关,差不多是横穿整个城市的距离了!”

我双脚发麻,蹲不住了,起身看着东边一条用石头垒着的水坝伸入洱海,李老汉说那是从前的水路。

“水路?”

“在以前,洱海的水是能直接喝的,以前家家户户都到湖心中挑水喝。而且那水是极清极凉的。坐在船里,我们就用洱海水煮鱼、做饭,回到家里,我们用洱海水泡茶、熬汤……”在他的讲述中,我隐约看到曾经无数日暮苍山的夜晚,洱海边上的老老少少在差不多被累得散架的时候,跪在湖边,接着磕头一般把头伸进湖水里,跟水牛一样狂饮;又有多少个日夜,洱海子民把自己极度劳累的身体泡在水里,随波荡漾,将一身的臭汗和困乏让湖水一点点卸去。

“可如今洱海水不能喝了,每家每户都把自来水接到家里。多年后如果空气也污染了,总不能每家每户从苍山顶上架一根管子把空气也接回家吧?”

我点开手机,百度里介绍小邑庄隶属于才村行政村,西连古城,东临洱海,辖区有4公里多的海岸线,是整个村委会最大的自然村,也是全国白族村落中仅次于周城的第二大自然村。查阅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大理市地图,标注中只有“小邑庄”,没有“才村”。建筑业的迅速崛起,让小邑庄从此成为响誉滇西的名字,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整整30多年的时间里,大理古城80%的建筑均为小邑庄人所建。我想是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几个村子就都连在了一起,铺天盖地的房子从此堆满了洱海湖岸?

天色渐渐黑下来。一群白鹭越过村头的房屋向村后飞去。那个在我前面带孩子来洱海的老人和妇女又把孩子带回村子,孩子们顽皮的唤叫如同天籁。李老汉却没有起身回家的意思,我想他是否就是素以细描著称的铁栗的小说原型?看他说得起劲,我只得又重新蹲了下来,过不久感觉脚底发麻,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只听李老汉在旁边大声说道:“我听说为了保护洱海,政府还准备把湖边50米的房子都拆了,重建海滨与湿地。真若有一天让早年的形迹重现,那喝水哪还用得着舍近求远?花大价钱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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