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
星期六 阴
白鹤溪畔
我们在龙龛村北的白鹤溪入海口停车。在大理白族人看来,鹤是一种令人敬畏的神鸟。《南诏野史》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观音大士从东土来,泄开了茫茫的洱海之水,现出了苍洱之间肥沃的土地。但山脚却被莽莽的森林覆盖着,人们找不到下山的道路。此时便有一对仙鹤指引着人们走出森林,找到了大理坝子,建立起美丽的家园。这故事又称“双鹤拓疆”,于是大理古城亦称“鹤拓”,而如今古城南门又称“双鹤门”,门外的大桥称之为“双鹤桥”。
白鹤溪就是从双鹤桥下流淌而来,溪水至此已所剩无多。而且这同样是一条家化了的河流,铺满沙石的河床长满水草,两边是石砌的河堤,出大理古城后短短两三公里流程均一线笔直,全无了河水流淌的自然曲度。但幸好还有一条沿河的弹石路保存了下来,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写道:“土字的基本意义是泥土,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土是他们的根。”可如今我们的乡下却缺少了土气,前些天看了一部热播的电视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故事,居然山地里全是水泥路面,我不知道把电视剧拍成这样是否误导了孩子,但至少让人觉得它失去了生活的本真。乔治·奥威尔的《1984》里,在不断删除和否定昨天之后,主人公史密斯妄图通过童年记忆和一首残缺的儿歌,以及一幅旧画来还原历史,可他却悲哀地发觉自己已经永远回不到昨天了。是的,遗忘历史就等于背叛,在我们日趋加快的城市化进程中,是否会有一天在回想洱海的乡土原色时,也会成为一片空白?
为了弥补上周的缺憾,我带妻子和女儿重新走访了龙龛古村。记得那时我独自一个人走到龙龛渡口,向一位老人问路时听他说起,龙龛码头同时还是洱海游轮的停靠地,每天上午10∶00或是下午5∶00左右,会有大游轮把客人接走或送来,参加洱海一日游活动。后来游人增多,港口被移至白鹤溪畔重建。
港口的停车场成为我们自北向南的必经之地,里面停满几十辆大巴,发动机的轰响带来一阵阵热浪,让我在这个喧响的世界里有种神经质的紧张。不久,一艘四层大船鸣着低沉的汽笛徐徐驶来停靠,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游人走到船头排队等待下船。以此为背景,妻子和女儿在观景台上拍了许多照片。旁边当然还有其他游人,夫妻、祖孙、母子、情侣、同学、朋友,特别是孩子们的激动颇为率真,让我突然记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洱海里的汽船在我们看来是绝对的稀罕之物,哪怕看上一眼都会激动万分。可如今,洱海的游船如同天空里的航班一样繁忙。记得有人曾建议取缔洱海游轮,我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个歪点子。洱海不是海,确切地说它只是一个湖,平均深度仅为10米,常此往来不断的四五层游船,对孱弱的洱海生态何尝不是一种地震似的灾难?
晚上回城的路上我在车里听了会儿广播,其中三条新闻均讲到了环保:一是江西将全面启动生活垃圾强制分类;二是苏州市将全面拆除行政区域内的4.5万亩太湖围网;三是河北两大水库将对白洋淀进行生态补水两个月。毫无疑问,这都是大快人心的重大生态举措。为此我还特别上网查阅了白洋淀生态补水的信息,预计收水2800万立方米,并且皆为Ⅰ类水质。我同时查阅了保定和石家庄两个周边城市的自来水价格,按每立方米4.25元计算,总价值大约1.19亿元,而且这样的生态补水其实已经持续数年。可见,今天的舍弃与明天的巨额治理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但为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美丽的中国,我们几乎不惜代价。同样,为了明天一个美丽的洱海,我们又为何不做些暂时性的舍弃与牺牲?
从白鹤溪往北不远,湖滨尽头是北生久,洱海之滨的村落只是这个自然村一个新建的犄角,“L”型的村落在犄角的弯曲处夹着一大片鱼塘,约有百亩之阔。此时日之将落,几个从田里采收回来的村妇正弓着腰在鱼塘边洗菜,每人身边都有两三个箩筐。在与她们的交谈中得知,几十年前,这里曾是一片与洱海相连的湿地,后来围湖造田,就被隔了出来,之后又围成了多个小塘承包给人养鱼,现在正重新规划为湿地……两三句话,重现了洱海数十年的变迁。是的,人口的剧增,经济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以及我们那么多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开发,让洱海几十年的变化甚至远远超过以往的上百个世纪。
从鱼塘往东来到村之犄角,沿路的新房极是整洁,墙壁被绘上了彩画,白族霸王鞭、白族扎染和苍山洱海……白族的壁画也是村落的一道风景,线条流畅,色彩素雅,绝不追求大红大彩的艳俗。而且夹文夹画,讲求诗书画三维合一的带状布局,点缀在墙檐或是房腰,于方寸之间再现白族人的生活状况和志向追求,却很少以满幅的形式呈现。
村落与洱海还隔有一定距离,在我心中这甚至还是一段意义非凡的生态隔离带。房前屋后的菜地,包括前面看到的洗菜妇人,都喻示着这是一个以蔬菜种植为主的村落。洱海湖滨带和村庄相间的也是菜地,有时甚至不会放过一个狭小的夹角。此时夕阳斜照,天色被映得火红,老人们就借饭后的时间,在自家菜地里种菜、洗菜、浇菜。嬉戏的小孩骑着自行车,在村中心与洱海湖岸平行的水泥路上弯来转去。路上车辆不多,所以也无须让人焦心他们的安全。比起那些远在深山的孩子,他们似乎对过往的一切路人习以为常,眼里不会有丝毫的惊讶。
不过百十米便走出村子,路边出现了连片的蔬菜地,还有挑着水桶浇水的老人。每隔三五十米,都会有一个被浇了底和边的长方形水坑,集聚着半塘从旁边鱼塘抽来的泥浆水,灰黄或者暗绿,然后用抽水机或三轮摩托输送到菜地里去。水是蔬菜的魂,一小段时日的春旱,上游的沟渠都没有来水,便让紧邻洱海的村落同样陷入了水荒。下午的太阳依旧毒人,此时弯在田里浇苗的人疲态尽显,有气无力。我知道他们习惯把浇苗的时间放在早晨或是傍晚,这样不至于让菜苗被烈日晒靡,人也不会被晒伤,还可以让新浇的土田保持较为长久的湿润。
风吹过,菜地里一阵嘀咕作响,只见一些五彩的易拉罐瓶子被绑到小木棍上,发出乒哩乓啷的声响,这或许是用来吓跑飞虫的,我不禁为这一项发现深发好感。蕾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带给我们太多对自然生态的思考,动辄就以农药对待,往往会使庄稼的药害大于虫害,最终却又进入了自然界里的食物链,甚至还会永远地污染泥土。曾几何时,那些曾经活跃在田头地角的鸟雀不见了、河里的鱼虾也不见了?曾几何时,小时候从菜地里摘到的新鲜黄瓜、西红柿、甘薯和萝卜,已经不再像儿时那样甜,而且也不能像已往一样擦擦泥土就能吃了?韩少功数年的乡下种菜经历,让他在《山南水北》中亦有一些关于治虫的心得,在认真观察有些虫类的生活习性之后,他认为有些虫害是大可“无为而治”的:“有时候一阵狂风大雨之后,虫子就少了许多,可谓‘天杀’,不知是何原因。有些虫子也并不贪心,吃了些枝叶,并不造成大害,然后就会自动消失,可谓‘自绝’,同样不知是何原因。”
大约是在前年,乡下种地的二姐从邻家的田里要来一车肥嫩的菜叶,便撒到院子里给鸡刨,结果二十多只健壮的小鸡在一周之内全部死光,才知道那块菜地被喷了过度的农药。为此二姐心疼了好长时间,姐夫安慰说,幸好是你的鸡吃到,卖到集市上被人吃掉那还了得?养花十多年的父亲,突然发觉院心里的几棵紫薇花中了“白粉病”,他差不多每隔一周就会背上“喷雾器”在院子里狠喷一次,结果虫害没有治愈,花园里却有许多花草被烧坏了枝叶,直至两年过后,几株桂花曲卷的叶片依旧没有“复原”,即使温暖湿润的春夏时节,树上依旧挂满许多枯叶。后来到花市上与人一说,回家是用草木灰把“白粉病”给根治的。
所谓一物降一物,我们其实可以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而根本不用殃及无辜。有时候我亦在想,当我们为昆虫、鸟雀和其它小兽破坏庄稼烦恼异常的时候,可曾想过怎样与虫类及其它动物和谐相处?谁是这块土地最先的主人?又是谁破坏了谁的家园?假使有一天,我们把整个地球都种满庄稼、盖满房子,那这么多从历史深处和我们人类一起走来的鸟兽虫鱼们又将去向何方?
我要评报 隐藏留言须知
2.大理时讯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力。
3.您在大理时讯留言板发表的言论,大理时讯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4.如您对管理有意见请向 留言板管理员 或 大理时讯网络中心 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