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义：将德艺双馨写进照壁

照壁是白族建筑的特色之一，白族人将姓氏写在照壁上。而在李云义家，照壁上却是朋友题写的“德艺双馨”四个大字。将“德艺双馨”写进照壁，或许就是他作为白族建筑彩绘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全部魅力所在。

大理风光在苍洱，苍洱风光在双廊。

双廊古渔村无疑是坐拥苍山洱海的绝佳之地，而在这个古渔村南边，相隔三五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长育”的村子，与双廊进入2010年以后的火热相比，偏居一隅，显得宁静而又清丽脱俗，同样在大理云影天光沐浴下，如果说双廊以看不见的速度风一样前行，被大面积的落地窗和游人的脚步日新月异，长育村却在原来的地方，保持着一个白族渔村原有的样子，从这儿面朝洱海苍山，山海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湖蓝和黛青，云朵交织如画，走进村子，一院院青瓦白墙灰檐的白族小院，色调与山海完全相融——或者说山海的那些色调，代代刻进人们的骨血，再经艺人的手，缓缓演绎成民居的色泽。总之这些清雅的白族小院，无不细细讲述着这个小渔村代代相袭的生活智慧，以及白族古老的历史、文化和审美。

据说，“长育”原名“藏育”，南诏国时，皮逻阁火烧松明楼统一六诏后，垂涎于邓郯诏的柏洁夫人，将她霸占。柏洁夫人的随从便带着她的后代，躲到这个村里抚育，后来村子便叫“长育”，即藏育之意。

在长育村，生活着一位白族建筑彩绘艺人，周边的村落，以及更远的村落，都留下了他和徒弟们的彩绘，一个个白族小院因为他的手笔，写满诗情画意，点染了白族人生活情趣的同时，耳濡目染着后代儿孙，让最普通的人家，都因为村子里自家或别家的彩绘，而流溢着书香。

他就是李云义。

2019年夏天，见到李云义的时候，他面容安详，目光柔和，嘴角漾着充满善意的微笑，一身书卷气隐透在眉间衣脚。遗憾他从头到尾几乎都没有说话，倒是他的儿子李艳峰对答如流，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而他们彩绘怡人、鸟语花香的小院，从大门到照壁到角角落落的彩绘，以及陈列室中各种细致入微、铅华洗尽的草稿、奖状，尽情诉说着一位白族建筑彩绘艺人的过往，那些关于白族建筑彩绘的鲜活故事，曾经的辛酸和欢乐，艰难和自豪。

李云义1942年生于大理市双廊镇长育村，从小喜欢写写画画，1956年毕业于当时的邓川县双廊中心完小，1961年和师父李文秀学过一段时间的彩绘，之后从事过多种职业，因画得一手好画，常被乡邻邀约去画嫁妆，比如箱柜的边角装饰等，那时也不存在收费，顶多吃人家一顿饭而已。1988年，迫于生计，李云义在长育乡乡长职位上离职，开始专业从事白族建筑彩绘，多年来因为用心、勤恳、敬业，声名远扬。

2009年6月，李云义被国家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建筑彩绘（白族民居彩绘）代表性传承人”，2015年12月被云南省民族宗教事物委员会评为“云南省百名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突出人才”，2018年11月，与儿子李艳峰（白族民居彩绘市级非遗传承人）共同创建大理州白族民居彩绘传习所。除了李艳峰，家族中还有李艳峰的二叔李云志，以及几个侄儿男女，都是彩绘高手。

深得父亲真传，李艳峰说起彩绘头头是道——

白族是一个爱美的民族，无论在服装、生活用品、建筑上，都有各种各样雅致、寓意吉祥的图案。长育村有很多彩绘艺人，互相帮代，互相影响，可以说是远近闻名的彩绘村。在过去，彩绘和泥水匠常常是不分家的，砌好墙瓦，为了好看顺手描上几笔是常有的事，到后来，才慢慢有了分工，泥水匠中的画得好的匠人，渐渐分离出来，加上一些心灵手巧的读书人，专业从事彩绘。普通人家的彩绘由泥水匠顺手对付的事常有，但要画得漂亮，还得找彩绘艺人。

在白族建筑里，大至有六个地方出现彩绘：一是人字屋顶，二是檐口，三是腰瓦，四是后檐墙的腰线，五是房子四大角的砖柱，六是照壁、大门上的书香空。

就彩绘内容而言，主要有山水、花鸟、人物等寓意吉祥的图案，比如由喜鹊和梅花组成的“喜鹊登梅”，由牡丹和锦鸡组成的“富贵根基”等，还会写一些“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对后人有教育意义的话。

在颜料方面，除了最常用的墨，还有石黄、石红、赭石、石绿、石蓝等矿物颜料，其中，石黄和石红都是自己去河沟里寻找，赭石、石绿、石蓝当时都是外国进口的，一般会掏钱和寺庙里彩画的师傅分一点，他们门路更广，有这些非常稀奇的颜料。

有了手艺和颜料，就是彩绘艺人的天下了。那个时候，能够在房子上彩绘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他们常常吃住在这些人家，辛劳干活，工钱差不多是3至4元一天。现在，几乎家家户户建房都要彩绘，价格也从一万多元到几万元一家，主要看面积，不过总体没有超过10万的。

对于彩绘艺人而言，最怕的是下雨天，一下雨就没办法干活，一年之中，农历八月十五过后到春节前，是最好的彩绘时间。彩绘和纸筋灰分不开，在长育村一带，纸筋灰由白棉纸、石灰和糯米拌成，过去白棉纸通常是和撮香的老斋太分一些，后来得知白棉纸产自鹤庆，便搭船至喜洲，再从喜洲搭车去下关，即可买到。现在也常根据主家的需要做好纸筋灰再彩绘，不过，不再加糯米，区别在于加了糯米的纸筋灰更硬，但不加也影响不大。

说起和父亲一起彩绘这么多年来难忘的事，李艳峰说，有一次，父亲叫他画山尖墙，画的是山花，他没有打草稿直接画上去，结果比例失调，被父亲狠狠说了一顿。从那以后，他知道草图的重要性，草图成为他带着学生们彩绘的重要前奏。

事实上，在李云义家，最动人的就是他各种各样的手稿。比如，绘制于2002年的《鸡足山全景图》，现在还在景区为游客示意，被景区称为目前最全面、精准的全景图；绘制于2001年的《茈碧湖内海与外海石堤写生》、绘制于2002年的《长育村石狗旁民居》、绘制于2006年的《大理古城西楼门写生》，以及类似于“刺虎”“戏莲”的山墙大花设计图案，净瓶观音图案，等等，无不细致如发，质朴美观。

细细观摹这些手稿，难以想象，没有上过美术课、没有学过绘画原理的李云义，是如何画得如此细腻逼真的，或许只有一种解释：他带着使命而来，靠天赋和生活的滋养，完成了自己作为一位白族民居彩绘艺人的使命，这个使命中，包涵了对儿子李艳峰的培育，以及向数百徒子徒孙的教授、传承。

2017年，云义建筑彩绘有限公司成立，2019年拜访李云义的当天，还遇见来自云南大学民族学专业的研究生刘敏。刘敏是山东人，因为2016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从2017年4月开始两次来到李云义家，每次来都差不多住一个月左右。根据自己的观察记录，她认为，白族民居彩绘的现状，总体还是可观的，这基于大理作为“亚洲文化十字路口的古都”的文脉，加上越来越好的经济条件和文化传承意识的不断增强，彩绘的传承还是很有希望的。

当天，遇见另一位成都小伙，他原是学设计的，来李云义家已有四年，为的是系统地学习白族民居彩绘。四年来，他吃住都在师父家，不用付房租也没有生活费，总之就像一家人一样。这样纯真温暖的师徒关系，是人与人之间非常珍贵、渐渐遗失、人类生涯中难以拾捡的美好之一吧！

“下一步我就想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把父亲手中的担子接下来。”李艳峰最后说：“同时我也呼吁，政府和社会在一些公众建筑的彩绘上，优先考虑传承人，给他们舞台，借助公众建筑，更好地把彩绘传承下去。”

李云义，男，1942年生于大理市双廊镇长育村，1961年毕业于云大附中，1988年在长育乡乡长职位上离职，开始专业从事白族民居彩绘工作，2009年6月被国家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建筑彩绘（白族民居彩绘）代表性传承人”，2015年12月被云南省民族宗教事物委员会评为“云南省百名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突出人才”，2018年11月，与儿子李艳峰（白族民居彩绘市级非遗传承人）共同创建大理州白族民居彩绘传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