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泥鳅汤

一天，跟几位朋友出去吃饭，当服务员把一盆热气腾腾的泥鳅汤端上餐桌，那熟悉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孔，引发的不是食欲的兴奋，而是触及到我心灵深处的伤痛。

小时候生活困难，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嘴馋得很。但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手艺，只知道下苦力在田里干活，没有经济收入，买不起鱼肉给我们吃，每天清汤寡水的饭食，弄得我们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有一天，父亲听人说，泥鳅有“水中人参”之称，特别适宜脾胃虚寒、营养不良的气虚体质的人。泥鳅煮汤不仅好吃，而且性味甘平，有暖中益气之功效。为了增强我们的体质，父亲就开始捉泥鳅，煮泥鳅汤（母亲信佛忌讳杀生）给我们吃，调剂我们的生活。

父亲捉泥鳅、煮泥鳅汤的时间大都在秋季，也就是稻谷收割时节。据父亲讲，这个时候泥鳅长得肥实，肉质细腻，用来煮汤味道纯正，营养丰富，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父亲每次去田野的河沟里捉泥鳅都会叫上我。那时候的田野沟渠纵横，鱼、虾、泥鳅多，随便拿个粪箕儿斜靠沟边踩上几脚，都能捞上“谷花鱼”、小泥鳅之类的东西。但要获取肥大的泥鳅，还得去有淤泥的沟渠里摸。因为淤泥里蕴藏着泥鳅喜欢吃的食料，况且，泥鳅喜欢阴凉，淤泥正是它躲藏的好营地。

那天，父亲选择好一条水浅淤泥厚实的沟。他脱掉鞋袜衣裤，只剩短裤、背心，赤膊上阵到沟里摸泥鳅。沟边长满了杂草，形成绿棚般的形式，泥鳅喜欢躲里面。父亲双手分开来，探入沟边的杂草丛，缓慢地摸索，凭感觉触摸到滑腻的泥鳅了，连淤泥轻轻托起，往河埂上一放一抹，一条肥实的大泥鳅呈现出来，我赶紧抓起泥鳅，丢进竹篮。父亲就这样地双腿陷进淤泥里缓慢挪移，艰难摸索，一条又一条泥鳅被他摸了上来，竹篮里的泥鳅积少成多。此时正值“秋老虎”时节，太阳毒辣得很，父亲裸露的皮肤晒得红通通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我伸手给他擦汗，一抹，手心里捧着一滩热水（汗） 是那么的烫手 ，我心里一哆嗦，一捧汗水洒落在青草上。

“啊呀！”父亲惊叫一声，扒着沟边爬了上来。他的左脚踩到碎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我赶忙扶着父亲走到河边，洗干净污泥，但血止不住，汩汩流淌。“爸，您疼吗，怎么办？” 我害怕得哭出声来。“小伤，没事。” 父亲笑着摸摸我的头安慰道。父亲用右手摁住伤口，吩咐我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火柴。他嘴里含着烟，示意我划火柴给他点烟，我哆哆嗦嗦地划了几根火柴才给他点燃了烟。父亲猛吸几口烟，将一截烟灰抖在伤口上，血是止住了一些，但还渗着。父亲不断地吸烟抖烟灰，抽了两支烟，才把血止住。父亲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包扎好伤口，站起来踮着脚尖走了几步，然后吩咐我把竹篮浸入水中抖去污泥。看着半篮子鲜活蠕动着的泥鳅，又看看脸色苍白的父亲，我心里一阵阵地扯痛。父亲让我把竹篮提过来，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泥鳅，对我说：“今天的收获还行，回家给你们煮一锅泥鳅汤补补身子。 但我受伤的事不要让家里人知道，尤其是你妈。” 听了父亲的这句话，我百感交集，转身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晚上，父亲给我们煮了一锅泥鳅汤，一家人吃得过瘾、兴奋，交口称赞父亲的厨艺好，父亲自然是乐得呵呵笑，只有我端着一碗泥鳅汤难以下咽。母亲问我咋啦？我说屋里太闷，吃不下，要去外面吃。母亲点头应允。我端着一碗泥鳅汤走出屋子，喷涌而出的眼泪像雨水一样泻进碗里。借着微弱的星光，我将混合着眼泪的泥鳅汤一齐喝下，五味杂陈于胸……

啊，父亲的泥鳅汤，我心中永远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