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龙村里百灵鸟

我在白族村子里出生，听白族调长大。唱白族调又称对山歌。白族人的生活，与对山歌息息相关，日子里如果缺少白族调就像菜肴里没有盐一样缺乏味道。没有白族调，白族人的日子总是过得空落落的。白族调还是一剂给人排忧解愁，医治痛苦的良方。许多庙会与对唱白族调有关，“三月三，开歌头，唱到九月九”，三月街有白族调赛歌，农历四月十五有蝴蝶会，青年男女在蝴蝶泉边对唱，农历廿三日，有庆洞绕三灵。农历七月廿三到廿五日，是石宝山歌会，九月初九在云弄峰下的龙泉对歌。除此之外，田边地头，山脚水旁，到处是对唱白族调的舞台。

我因为痴迷白族调，认识了石宝山歌会，从石宝山歌会，知道了“歌后”李宝妹，又从李宝妹发现了石龙村，而真正亲临石龙村，是在2018年三月街民族节前的一天。

如果一个人被一处风景所吸引，或者对白族山歌所迷恋，那么，这个人在世上就活得值，我就是想听剑川白族调而跑一百多公里到石龙村的人。

大理——剑川——石龙村，我在思绪中骑行，还没到石龙村，心早已飞到了那里。脑子里就已经出现了石宝山下石龙村的想象画面。一个青瓦白墙垛木房，石板路拾级而上的白族村，坐落在山峦起伏之中，静养在万倾林涛之间，院坝里不时传来龙头三弦和白族调杂揉在一起的天籁之音。而真正来到石龙村，眼前的景观竟比我的想象还优美好多倍。石龙村依山傍水，石龙湖像明镜似的，石龙村在对镜梳妆。经过石龙湖漂洗过的天空格外湛蓝，云朵格外洁白。

我坐上了从剑川县城到石宝山的车，中途在石龙村下车，和风梳理着我的心情，石龙村的风，野得很，在乡郊野外乱逛。石龙村的溪流，清凉可口，喝一口，沁人心脾，喝了石龙村的清泉之后，甘甜润肺，大喊一声，声音在大山里经久回荡，怪不得，人们都说，听白族调要到石龙村，石龙村人人会唱白族调，个个是歌手，他们的歌喉是山溪水滋润出来的。

剑川白族调成了白族乡音，无论走到哪，都要勾起你浓浓的乡愁，只要听到白族乡音，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刚到石龙村，我就有幸拜访了一位歌手——董福妹。因为董福妹的母亲是白族调的爱好者，只要在白族调对唱的现场，都有她的身影，连怀着董福妹快要临盆的时候，也在听白族调对唱，可以说，董福妹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已经接受白族调旋律的启蒙教育了。在龙头三弦伴奏下的白族调，悦耳动听，已经深入董福妹的骨髓。

董福妹于一九七七年生在了石龙村，一生下来，村里的歌手就弹起龙头三弦，即兴庆贺了一曲：“今天看见习肝飘（白语），我来庆贺姓董家，庆贺你添丁增口，董家后代香。细看千金长得好，出水芙蓉一枝花，从小就有聪明样，为董家争光。”董福妹父母的朋友都是唱白族调的能手，经常来董福妹家走动，兴致来了，时不时哼两句。董福妹家的老母鸡下了蛋，地里多打了粮食，或是院子里的果树结了果，他们都弹唱一番。即使是董福妹父母留他们在家里吃饭，也要即兴感谢一段。

白族调是一种分上、下阙的词，上阙和下阙都是三七一五格式，即七个字的三句，五个字的一句，开头一句的末尾字和逢双句的末尾字都要押韵。一人唱完之后，另一个人接着，要求上、下阙要押一个韵，唱完一段后可以转另一韵。白族调开始时，由龙头三弦弹一段音色优美的前奏，唱起来以后，三弦就和着唱腔节拍跟腔，句与句之间还有一段过门，全部唱完后，弹一段高吭激昂的结束曲。通常由男女二人对唱，男女对唱，把男子的高吭声部和女子的圆润细腻搭配起来，听起来抑扬顿挫，甜心贴肝，声情并茂，悦耳养眼。

你说，在白族调环境中熏陶出来的董福妹，能不会唱白族调吗。剑川白族调对董福妹来说，就像白色的音符，戒不了瘾断不了根，一天不唱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白族调歌手，对白族调的韵律和唱词的内容信手拈来，有庆贺结婚生子、起房盖屋、老人庆寿、抒发对美好生活向往，还有歌唱爱情的。不过，弹唱白族调是分场合的，只有在山郊野外，才能唱男女爱情，而且不能太直白，要把心中的爱情寄托于山光水色，通过花鸟鱼虫等自然景物表达出来，既含蓄又显得不俗气。

董福妹是一个富有好奇心又事事想问的淘气姑娘，小时候听大人唱：“山中兔子对对走，水里鱼儿双双游，杜鹃花开引人看，相爱到白头……”董福妹就问：“为什么兔子必须要对对走呢，我在山里采松毛时，就看见只有一只。”面对这个问题，大人不好回答，对她说：“你这个姑娘，总是问总是问。”等董福妹结婚生子以后，她才明白，这是一个只可会意不可言传的事情，正因为她的这种好奇心，使她对白族调的表情达意有了更深刻的把握和理解，驾驭词句的能力很强，为她以后的对唱水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读小学时，董福妹就是好逞强的天性，加之天生一副好嗓子，好身段，简直就是最佳搭配，上苍把女人应该有的漂亮都赐给了她。在班上她是文艺骨干，“六一”儿童节，班里的节目就由她挑头，或是唱或是跳，犹如一只在树林间翻飞跳跃，舒展歌喉的夜莺。

成年后，她和同伴们到田里劳动，或到山上打柴，一来感到寂寞，二来怕受到野物的惊吓，给自己壮胆，董福妹总是唱起白族调，调子在大山里回荡。歌声钻入花丛，爬上树梢，跃上山头，甚至腾云驾雾，云朵把她的白族调驮到田野上空，歌声掉落在田边地头，砸中了人们的耳朵。劳动辛苦的庄稼人听了她的歌声，心旷神怡，疲劳顿消。董福妹的歌声，溶进溪水里，溪水欢畅；碰到松树，松树伸腰；传给花朵，花朵含笑，她成了石宝山下的百灵鸟。

董福妹唱白族调离不开丈夫李福芳的大力支持，如果董福妹去外地演唱十天半月，或者和同行切磋演唱技巧，家里的农活都压在李福芳的肩上。李福芳说：“唱白族调是一种高雅的艺术，他因为娶了一个会唱白族调的妻子而感到幸福，她还可以把艺术基因传给儿女，让他们长大后有出息。”

2012年，正当董福妹歌唱的羽毛逐渐丰满的时候，她以雄心壮志，义无反顾，自信满满的姿态走上了剑川县石宝山歌会赛歌台，天生丽质的她，对唱时和三弦的节奏合拍，音质优美，吐字清楚，表情自然，征服了评委，获得了三等奖。同年被评为“剑川县白族调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14年和2016年，又在石宝山歌会分别夺得二等奖和一等奖，多次参加大理州三月街民族节文艺调演和剑川县文艺调演。载誉归来，人们对她赞赏有加，但她却说，她在唱白族调的路上，只是迈出第一步。李宝妹永远是她的老师，石龙村那么多的歌手永远是她的老师。

从石龙村录回的剑川白族调，是我享受不尽的至爱。在洱海边听剑川白族调，鱼儿游过来；在树底下听剑川白族调，蝴蝶在身边起舞；在公园里听，花儿对我含笑。剑川白族调赶走了我的烦恼，提升了我的素质品位，既让我享受了生活，又陶冶了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