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对于荞麦的最初记忆,应该源于那首脍炙人口的黄梅折子戏《对花》:“红秆子绿叶,开的是白花,结的是黑籽,磨的是白粉,做的是黑粑。”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种其貌不扬的草本植物,竟然会神奇地将四种颜色聚于一生,并且还被躬耕而作的父老乡亲供奉为“救命的口粮”。因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似乎被撒下了荞麦的种子,再经过时光的磨砺与情感的洗礼,那白色的花一直耀眼着,那绿色的秆依然秀挺着,那扑鼻的香始终浓郁着……
荞麦别名乌麦,主要有甜荞、苦荞、翅荞和米荞等四个品种。成书于西周至春秋时期的《诗经》,其中就有“视尔如荍,贻我握椒”的诗句,“荍”即“荞”,这说明距今2500多年前,我国就已经种植荞麦了。适宜种植荞麦的地方分布极广,而我所在的乡村地处长江下游北岸,是个典型的圩畈地区,农作物以水稻和棉花为主,如果荞麦以主角的身份亮相于盆碗之中,那只能从侧面说明一种现象:肯定遇到了大灾之年!事实也果真如此,干旱或水涝之后,许多庄稼将会错失生长的最佳时期,成本低、易成活、周期短的荞麦于是被派上了用场,“救命的口粮”此时真乃实至名归——尽管荞麦的产量较低,尽管麦粉的口感也不是最佳。
荞麦的种子大多提前预留在自家的房梁之上,待皲裂的大地或水淹的稻田被犁铧翻耕过来,那一粒粒暗褐色的籽粒,于是被一双双粗糙的大手均匀地撒下。大约三四天的工夫,孱弱的小苗便顶着两片嫩叶,齐刷刷地拱出了地面;再过半个月左右,那高过膝盖的荞麦就可以封垄了,大片大片裸露的土地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绿色,不过这种绿色一统天下的局面,很快就会被纯洁如玉的白色花朵所打破——情绪原本十分低落的父老乡亲,望着那摇曳生姿的琼波雪浪,仿佛看到了度过饥荒的期盼与希望,暑气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村野随之也热闹起来。
说到热闹,肯定少不了我们这群不谙世事的顽童。那时最大的美事,便是一边学唱黄梅小调,一边尽情地赏花。荞麦的花如雪一般洁白纯净,它们覆盖在绿叶之上,在轻风的吹拂下,像成群的白蝴蝶在淡红的荞麦茎上翻飞飘舞。尽管没有娇艳欲滴的花瓣,没有顾盼生辉的姿色,没有独领风骚的魅力,可荞麦花用积微成著的精神,集腋成裘的力量,灿烂成花的海洋,缤纷成美的世界。站在井井有条的花阵里,你会情不自禁地感觉人生的卑微,发自肺腑地感慨生命的奇妙。及至现在,再细细地品读白居易的“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杨万里的“霜红半脸金樱子,雪白一川荞麦花”、王禹偁的“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那种感受真是风情独具、回味无穷呀!
荞麦的花儿美则美矣,成熟的籽粒却让人大跌眼镜。其表皮为暗褐色,外观呈瘦削的三棱形,棱角坚硬而锐利。抓一把在手,捏捏,掂掂,既没有小麦的圆润,也缺乏稻谷的质感,倒是祖母对它推崇备至:“别小瞧了这些黑不溜秋的荞麦,它可救过不少人的命呢!”被石磨碾成的荞麦粉,竟然涅槃而成灰白色,用其切面条、包饺子、削面片,在那食难果腹的年代,称其为美味佳肴应该也算名副其实吧。印象中,祖母做得最多的还是贴粑——用和好的荞麦粉,捏成月饼一般大小的形状,然后贴在锅底烧有蔬菜的锅沿四周,盖上锅盖用文火焖上十来分钟,那黑乎乎、香喷喷的荞麦粑便做好了,拿根筷子从中间一穿而过,我们仿佛提溜着一个微型的轱辘,可以在嬉闹玩耍的同时填饱干瘪的肚皮了。
现代科学证明,荞麦的籽粒富含赖氨酸、亚油酸等不饱和脂肪酸,以及维生素B1、B2、钙、磷、铁等,是营养丰富的保健食品。用其泡茶,黄澄碧透,齿颊留香;用其酿酒,入口纯正,余韵怡畅;用其入药,开胃宽肠,下气消积……具有如此多的功效,荞麦,荞麦,我不得不借用范成大的诗句来由衷地赞美了:“落日青山都好在,桑间荞麦满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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