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谚云:“麦黄蟹,豆黄鳖。”乡下如今正是麦子黄梢的时节,忙里偷闲的父老乡亲们,想必又要和往常一样去捉蟹尝鲜了。
我的故乡地处长江北岸,是个典型的“鱼米之乡”。那里河汊密布,沟渠纵横,这无疑为河蟹的繁殖与活动提供了良好的场所,所以每至初夏季节,我们这群曾经不谙世事的顽童,最大的美差就是争先恐后地跳入堰塥之中,极尽掏洞之能事,看张牙舞爪的河蟹,怎样乖乖地束手就擒。《荀子·劝学》中说:“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蟮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其实并非如此,河蟹虽寄生性较强,但挖洞的本领却别出心裁,一般呈弯曲的管状,且常置两洞,以便在遭受突然袭击时,能够死里逃生。有句成语叫“狡兔三窟”,没想到这“无肠公子”竟也具有如此神奇的本领,真的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故而捕蟹并非易事,何况还得提防手指被那长满绒毛的螯足夹住呢?
河蟹的个头一般不是很大,与现在比较出名的阳澄湖大闸蟹相去甚远,更不必说那在海浪之中横行的梭子蟹了;但是河蟹有一股倔强的劲儿,那乌黑突起的眼睛,总是固执地盯住一处地方,当你捉拿它时,它便会高高地举起螯足,分成八字形,气势汹汹地向你进攻。然而这对于在水乡长大的孩子来说,常常是枉然,我们只须用拇指和中指轻轻地捏住它头胸甲的两侧,英雄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有些河蟹步履矫健,出洞之后便仓惶逃窜,这时,只须将提前采摘下来的荷叶往下一盖,它在黑暗之中便寸步难行了。
其实,捉蟹最好的办法还是挑灯诱捕:夏夜,玉兔东升,和风拂面,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从空中泻下来,将大地上的一切都溶进那乳白色的重幔之中;四周静谧无声,可空气是清新湿润的,那潺潺的河水像一匹闪光的绸缎,柔软地铺展在面前。我们点燃一盏盏马灯,或者举着一根根烧着的油松树,缓步走在河岸边,远远望去,仿佛元宵之夜那条游走的火龙,别有一番雅致与情趣。从闸门的缝隙处钻出来的水流,似无数条白练飘荡下来,那蟹呢,顺着这白练爬上去又滑下来,滑下来又爬上去,真是憨态可掬,令人捧腹不已,这时只须用布或纱做的捕鱼工具轻轻一托,保准大有收获。——哦,月光、星光、灯光相映生辉,风声、水声、笑声彼此呼应,这是一幅多么迷人的风景画,又是一首多么悦耳的交响曲啊!
干了捕蟹的美差,赏了诱蟹的美景,自然还得品品河蟹的美味。吃蟹是非常有讲究的,最常见的一种方法,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中就作了形象的描写,即把新鲜的整只螃蟹放到蒸笼里,蒸至刚熟时拿出,趁热用手掰食,据说此举最能保持螃蟹的原汁原味原形,明末清初的张岱曾经这样形容吃蟹:“不加醋盐而五味俱全”,“膏黄腻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而不及。”实质上清蒸螃蟹味在品汤,如果再剁点姜,浇上醋,那便是姜汁蟹,是一盘下酒的佳肴,李白曾有诗赞曰:“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陆游也有诗吟咏道:“蟹肥暂擘馋涎堕,绿酒初酌老眼明。”红烧河蟹是最地道的家常菜,色香味俱浓,小时候因为馋劲十足,往往是“猪八戒嚼蚌壳——囫囵吞枣”,很少像现在这样拿着特制的器具,小心翼翼地剔着吃,陶醉其中地掰着尝;后来学了鲁迅先生的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于是也试着慢慢地打开蟹的胸甲,看法海到底是否真的藏在里面,结果“梦里寻他千百度”,哪里见到过那光头和尚的魁梧身影?不过母亲烧蟹的“绝活”至今还印象深刻:她先把面粉搅成米糊状,再把它裹到洗干净的河蟹身上,然后放到油锅中小火煎炸,炸好的河蟹被摆放在扁平的瓷盘里,红黄相间,犹如刚刚出锅的小南瓜饼,不用说吃,即便看了也会让人垂涎三尺呀!
蜗居小城已经多年,捉蟹尝鲜的情趣从此再也没有经历。现在有时真想回到乡下,肆无忌惮地放纵一次,管他收获是多是少;即使两手空空也不要紧,因为故乡的沟渠里,永远留有我美好的回忆;因为挑剔的齿颊间,一直留有那挥之不去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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