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上鸡足山

十多年前，我就写过有关鸡足山的文章。换句话说，早在十多年前的春天，我就已经来过鸡足山。可鸡足山就是这样，不来是一种遗憾，来了依旧留下遗憾。此后一次次再来，只不过是在为朝前留下的遗憾补缺而已。

早在学生时代，我就不止一次地在书里读到：明崇祯九年（公元1636年），年已51岁的大旅行家和地理学家徐霞客从故乡江阴起程，开启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地理考察，在祖国西南边疆多个省份行程一万余里。历经两年多的风雨兼程，终于在崇祯十一年（1638年）腊月二十二日登上了大理的鸡足山。380年后的今天，我至今对这座与霞客先生有着不解之缘的灵山有着太多的向往，记得多年前和一位学识渊深的长者聊天，他说自己早年云游四方，在到达鸡足山之时，结识了一位德望深重的老僧，两人一见如故，然而一起立于鸡足金顶之中，停留五六日，居然都没看到日出。一别之后，两人再无音信，而他却也再没有机会重上鸡足。言谈之中，透露出了一脸的遗憾。

在此之前，我曾经两上鸡足山，但或许那时正年少力强，凭着一腔倔强的书生意气，居然一气登上金顶，一览绝顶胜色，再赶在太阳落山以前下山回来。于是乎，鸡足山的奇秀险峻皆已领略于胸。但和朋友再次聊起，说到鸡足金顶风光绝好，可东观日出，西望苍洱，南看祥云，北眺玉龙，则又是一脸茫然，满腔遗憾。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终于在这个春天再上鸡足，便也有机会领略其中的一二美景，多少弥补了两次未了的缺憾。

下午三点半，我们从宾川县城出发，一路车马，直至鸡足山半腰，换作缆车，再上金顶。当从缆车中下来，一脚踏上通往金顶的石板路，迎面一阵冷风忽地吹来，我在一个寒颤之中突然感到，我们已从海拔一千六百米的县城忽而上升到了三千多米高的鸡山绝顶，旋身一转，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境界，想来让人无比感叹。我书房里摆着一套1982年出版的两卷本《徐霞客游记》，那是年前去世的四爷给我留下的遗赠，翻开这套出版时间与我年龄等同的书卷，扉页上明时的中国地图上，用红色细线标注的霞客先生四次旅行路线，细细读来，真是让人感慨万千。是的，无论登高还是做学问，都得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来，经历这其中的艰难险阻，方才能真正体悟“无限风光”、“众山小”和“小天下”所包涵的哲思。没有了攀登的艰辛，便全无了求索的体悟。

或许正因身居高处，感觉阳光一直灿烂。在顶下不远的小食店里吃过晚饭，我们便走进金顶寺中，此时已无多少游客，大雄宝殿禅门紧闭，雄峙的愣严塔下，一派清静的景象。当年霞客先生留连于此，曾用“东日、西海、北雪、南云”概括金顶的无限风光，无论春秋冬夏，亦不管朝阳夕晖，都会有不同景致让人感叹。所以同样一个鸡山绝顶，不同时间和不同心境，都是不一样的风景。感叹之中，风不停地吹着，太阳渐渐落下，天色在片刻之间黑了下来，天气更加冷清了许多，同样也便加深了院里的清冷意境。正值月半，月亮当空朗照，一色清辉，投下长长的塔影，于是此情此景，尽管正是大好阳春，并且身处异处，但我却感触到了鸡足奇景之一“塔院秋声”的深远意境。正西边，苍洱轮廓宛然若现，山海尽处，是灯火辉煌、充满喧嚣和浮躁的州城下关，和月影塔院的清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古往今来，鸡足山高人大士云集，但正所谓宁静致远，料想正是能在这绝顶之中，经历无数的寂寞，苦心修行，方能集之大成，行成世范。

在沉沉的感思中回到旅店，被通知明早早起看日出，我于是简单地洗漱一番，定好闹钟，便沉沉睡去。不想凌晨时分，却在一片宁静而又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掀开窗帘，正对的天边已透出一丝鱼白，我赶紧翻身起床，提起相机就往外走，赶至观景台，闹铃方才响起，但台上早已是人挤如潮。

风很大，冷得让人几乎不敢长时间地把手露在外面，有几位衣服单薄的游客却是将旅店里的毛毯裹着出来，样子十分好笑，却也特别心诚。但此时，大伙全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方，只见天边几丝云被染成绛红色，我知道，太阳就是要从这里升起的，但云层很厚，正紧紧地缠住山顶，让人担心到底能不能看得到日出。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红色范围不断扩大，终于映红了半边天，一层层黑云被镶上了黄灿灿的金边，甚是好看。但云层依旧紧紧地裹着，不多时，已经变得透红透亮了，太阳却依旧不见其踪，于是便有人泄气了，说太阳怕是直接升到云层之中，到看见之时，已经不再是原原本本的日出了。

话语之中充满遗憾，然而就在大伙一起叹惜之时，太阳终于露出了个顶，人群中立时一阵惊呼。只见它正在云层和山顶之间，好似一丝豆黄，并不断慢慢地往上冒，一挣一挣似的。而鸡足山远比太阳升起的山头高得多，于是，高原出生的我第一次看到太阳从脚底升起的神奇，一时兴奋极了。而也正因为鸡足山太高，太阳一出现，便抛出了无穷的光亮，点染着脚底的群山、坝子、坡原，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日出所在的山下面是一条河，在阳光下透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光亮，一线红白相间的闪烁，实在好看极了。

而太阳还在上升，那光亮并不刺眼，像是桔黄，又似蛋黄，总之颜色十分悦目，柔和的光亮，好似在山顶点燃了一根硕大的蜡烛。终于升起来了，在云层和山顶之间，能完完全全地看到一颗红彤彤的弹丸，光亮散开，便使得我们脚下的整个鸡足山都明亮了起来，特别是那些金黄的琉璃瓦屋，开始显现光黄灿烂的颜色，异常夺目。

然而好景不长，太阳初升不久，便又隐入云层，云层不厚，人们于是又在耐心地等待鸡足日出的“二重奏”，果然不多时，太阳冲破云层，再次“升起”，然而此时，太阳已成了一个火辣辣的火球，根本看不清了。

霞客先生曾赞道：“鸡山则一顶而萃天下之观。”身在金顶寺中，此时的阳光正好镀在寺上，白塔、寺院、经幢，全被抹上了一层金黄，极是炫目，我方才感到，原来“金顶”的意涵，全是因为日出装点美丽，何等绚烂。

据大理的地方文献里记载：在鸡足山旅行期间，霞客先生对鸡山的考察非常详实，从地形风貌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作了实地考察，写下了将近两万字的考察日记，并重修了《鸡足山志》八卷，详尽地记述了鸡足山的山名、山脉、山界及开拓历史，精确描述了鸡山的峰、岩、洞、台、岭、梯、谷、峡、箐、坪、林、泉、瀑和温泉等地物地貌，同时对鸡山的风景名胜、古代建筑、寺庙分布作了广泛收集和系统总结。《鸡足山志》体例新颖，文笔生动，是霞客晚年的一部重要著作，也是我国一部优秀的地方志。他同时还写下了十七首歌咏鸡足风景的优美诗歌，至今仍在大理广为传唱。

古往今来，名山秀水无不得益于大师的点缀而闻名天下。在此380年后的今天，沿着霞客先生的足迹走览鸡山，无限风光让人如此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