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水泊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中,也是一个不起眼的角儿。只因喜弄水,善弄水,有水中功夫,施耐庵便随手抛他雅号:浪里白条。赤条条地裸着身子在波峰浪谷间出没,浪里白条,确有一种润眼的逼真。而在《水浒》比比皆是层出不穷的群杀拼杀厮杀对杀的血肉横飞之中,涟涟水波中的浪里白条,又有一番别致的清凉和天趣。
过了将近四百年,白条到了“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红楼梦》,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曹雪芹,中国最伟大的悲情天才,借叩问来来去去赤条条的沉重肉身,叩问来来去去均不自在的沉重生命。
几乎与《水浒》同时,在欧洲,米开朗琪罗们秉承裸赛的《拳击者》和裸美的《断臂维纳斯》,用大理石,用青铜,用油彩,建构了《大卫》《昼》《夜》《晨》《暮》和《亚当与夏娃》《维纳斯的诞生》。撒手放开,放开撒手,让光芒四射的肉身,让赤条条的他们和她们,赤裸裸的白条们,与哲学、文学、戏剧一道,目空一切地纵横捭阖两百年,以文艺复兴实施了人类史上一次宏大的颠覆:情感推动思想,艺术推动法理,人文推动社会,身情并茂地再给人类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
比这一切都早,地球面貌摆布停当山海大地定型之后,故乡便有一脉绵延不绝的白条,穿透岁月,横亘苍山洱海间。她赤条条地裸着雪白的身子,气定神闲时,与鸟啼花香作伴,与静树默石相依,霭霭岚岚,如一条散淡的玉带;激情拥裹时,即用她热恋着的阳光擦抹婀娜丰腴的身子,阳光因她而雪白,她因阳光而生辉,烁烁烨烨,又是一条风韵楚楚的锦带;一旦静极生动,便和浩荡的天风戏耍,一任天风扑怀拥身,管不住自己地蓬松起来腾挪起来,软软款款,又成一条恣意率性的绒带。这无视岁月无视乾坤永远赤裸着雪白身子的白条,就是横卧苍山俯瞰洱海的玉带云、锦带云、绒带云。
一千一百年前,同样也在《水浒》《红楼梦》、欧洲文艺复兴之前,那时的大理,是与大唐帝国并存的南诏国。南诏王有狂放的想象,还有胆魄把想象变成的现实。发生在大理的两次天宝战争,竟使辉耀史册的大唐帝国在天宝盛世由盛而衰。同样,南诏王的女儿也有狂放的想象,也有胆魄把想象变成现实。豪华宫廷的公主竟然爱上一贫如洗的猎人,而且私奔苍山,以洞穴为屋,以山泉解渴,以野果充饥,以树叶遮体。南诏王施计骗猎人下山,把猎人变成一头石骡沉入洱海底。
公主望枯泪眼,望枯心井,望枯肉身,化成一缕白云,飞出洞穴,驻足苍山。而狂风一起,她即刻与心爱的姊妹们,横仰卧躺的玉带、锦带、绒带们暂别,从苍山高高站立起来,注目下望,认为大风能吹干洱海她能见到她的猎人。幻成云,幻成精,幻成神,幻成魔,都始终如一,望夫拢身望夫归,望到铁树开花,望到日从西出。这就是永远死望而又永远没有绝望的望夫云。
太阳,月亮,星辰,他们无言,并非失语。望夫云也一样。一千一百年,她与人类裸裎相对,始终给这世界,赤条条来去有牵挂、有大牵挂、有若干牵挂的揭秘和冲击。
哦,故乡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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