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参加了几次画展,每每驻足在那一幅幅水墨丹青之前,总不免要颔首称许,有时也自嘲地扪心自问:要是自己从小就对美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么现在是否会小有成就甚至有所建树呢?只可惜咱是乡村的子嗣,童年时根本就没有条件去做画画的美梦,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深藏于心的闲情雅致,譬如与母亲一道,去侍弄自留地里的那一方菜畦,那种感觉绝对不逊于在一张宣纸上尽情地挥毫泼墨。
画家在提笔之前,一般都会精心构思的:该怎么布局才符合章法,从哪里下笔才技惊四座?母亲虽不谙画理,可是那面积不足两分地的菜畦在她的眼中,却是一块色彩斑斓且生机无限的画布。当春燕的呢喃催醒了砖缝中酣睡的土蜂,当杨柳的絮语轻掠过河面上吐芽的菖蒲,母亲会扛起那柄闪着银箔光泽的铁锹,将刚刚从冰封中苏醒过来的菜地翻个遍,然后立定身子,擦擦额头渗出来的细密汗珠,计划着哪里应该种茄子,哪里应该栽菜秧,哪里应该插豇豆。别以为这不是技术活,其实特别有讲究,因为每家的菜畦都只有巴掌那么大,浪费一点点都会叫人心疼大半年;更何况,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蔬菜的丰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家人的生存呢!
速生的叶类蔬菜永远都会占据画布的重要位置,这不,一场淅沥的春雨过后,母亲忙从橱柜里找出一个个别样的纸包,那里面全是红的、黑的、紫的、灰的蔬菜种子。一粒,两粒,三粒……种子在母亲温暖的手掌中均匀地跳跃,就像我们在母亲的面前撒娇或打闹。要不了两三天,那脆嫩的白菜秧,碧绿的萝卜缨,娇柔的红苋菜,全都争先恐后地拱出了地面,倏地给原本素净的画布铺上了原生态的底色。此时的母亲,对待这些蔬菜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总是小心翼翼,百般呵护,生怕弄伤了这个,踩坏了那个;遇到恶劣的天气,总是想方设法不让那方菜畦受到较大程度地破坏。
显然,这个阶段的画布是缺乏层次感与立体感的,无法给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艺术感受。母亲对此心知肚明,也在按部就班地遵循节气,恰到好处地点上黄豆,育好茄苗,栽好辣椒,她的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早上种瓜,尽开空花;晚上种瓜,瓜用车拉”、“雨种豆子晴种棉,种菜宜在连阴天”……在菜畦里辛勤劳作的母亲,看到我们玩得过于清闲,于是嗔怪地吩咐一声:“回家去把院落里的那些旧竹竿都扛来!”我们知道,母亲这是准备搭豆架,向空间来施展她的才华了,因为豆角、四季豆、黄瓜、瓠子等等藤类蔬菜,是必须有所依附才能向上生长的。插竹竿的活儿,是十来岁的小孩最乐于干的事情,在菜垄的两边交叉地插上两排之后,母亲随后会把相邻的三根竹竿拢在一起,顶端用稻草将其固定,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立体的三角形,在风雨中便可岿然不动了。再将蔬菜向上攀爬的细藤缠绕在竹竿之上,那“噌噌”往上直窜的叶子拂过我的脸颊,酥酥的,痒痒的,像缕缕母爱荡漾在心田。现在回过头来形容,那一个个三角形的豆架,就是母亲在菜畦的宣纸上精心描绘的山峰呀!
每个季节主打的蔬菜确定之后,母亲一般会在菜畦的边边拐拐留下一点点空地,这就是绘画技巧上所谓的留白。留白的作用且不可小觑,农家饭桌上所需的葱、蒜、韭菜等,多数安排在这一小块留白里适时栽种;尤其是韭菜,有着“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的习性,从而使得这块留白在整个春天,更具灵性,更有韵味。由此真得由衷地佩服,母亲的确是运筹帷幄的丹青高手,能将这方菜畦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如此生机盎然!同时也真切地体会到,拥有了这方菜畦,母亲的日子就有了充实,有了色彩,有了味道,有了对我们爱的表达方式。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故乡,搬到了城里居住;而在我蜗居的小城边上,偶尔还能见到几方被开垦的菜畦。傍晚时分,我总会约上朋友一道过去走走,因为在那里,可以身临其境地欣赏到吴昌硕挥毫的《瓜果》画,齐白石泼墨的《南瓜图》,梵高巧构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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