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红尘 苦寻家园（中）

二， 我以我的真诚生活

读费嘉的诗和散文，强烈打动我的，是真诚。他的真诚如他在大地漫游，一见赏心悦目、情有独钟的风景，就要喊车停下。自驾游无碍。但我们的诗人，是在私人无车的年月，是在几十个旅客的长途客车上。司机说要赶路，如果大家喊停我才停。这时费嘉，目光扫过车内，真诚、深情、像求爱一样望着同行者们。众人一脸漠然，不为所动……。费嘉的真诚，没有虚饰和作秀，好像也不是教化和磨砺的结果，似乎是一种与生命同在的本色和天性。即使在难得真诚的地方，他也率性而起，率真而为。

（一）对生活。小学三年级就抱着《三国演义》，就读完《说岳全传》《水浒传》《西游记》《烈火金刚》《好兵帅克》的孩子，知青时代就有诗作在知青中传抄，大学结诗社，尚义街六号的沙龙骨干，命运已然清楚：非诗人作家莫属。但生活的第一道大门却是工厂，是建筑工地。因恐高爬不了脚手架，照顾搞宣传。他提着糨糊桶奔忙着贴标语口号的时候，当年一同出道的文学朋友，正在作家协会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举行个人作品讨论会。这时又分来一个室友，让他无法写作。他扔下刚写了几行诗的稿子，站起身扬长而去，独步螳螂江边，望满天星斗，恨山高路窄。回到宿舍，室友郑重其事对他说：“其实，还在好几年前，我就读过你的诗。”随即将他22岁时的诗作，一句不漏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世界顿时变得暖意盈怀。室友说他，“你活得太像诗人了！于是你觉得与别人不同，很多事都委屈，都不该你做。”那一夜他失眠了，终于想到：“我之所以搞点文学无非是我干其他活计没有文学出色。所谓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可能恰恰是在不得不如此生活的时候开始的。当我远离都市，远离作家协会，远离报刊、铅字甚至墨水和笔的时候，说不准，我才找到了文学真正的所在地。”有了这样的真诚，云南高原才有了一位优秀的诗人和杰出的散文家。

（二）对岳父。费嘉有专写外公、外婆、小姨、父亲的篇目，多次写到的母亲也让我过目难忘。但让我最难忘的是《我的岳父》。老人离休干部。昆明文庙，也就是昆明市群艺馆对面，云南省交通厅航务处是他领导的单位，三楼宿舍是他的栖身之所。已按离休干部安排了住房，他不去。这个逼仄的家，我去过好些次，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这位河南老人给我们的，都是一个人从阳台往外望的执拗、桀骜、尊严的背影。妻子离异就一个人领着女儿过。当年南下部队的战友们在跨世纪的激荡中不少人变着法子发了财，他与他们的财大气粗争辩，总是作为被嘲笑的对象倒在自己的阵地上，也是一个人。就像余光中有四个女儿就有四个假想敌，这位云南航务处的“船长”很长时间，都不适应费嘉这个热情奔放的“海盗”登船入侵。费嘉却始终理解他尊崇他：“信仰是干净的，主义是真的，坚贞的共产党人。”

（三）对爱情。练习簿上的情诗打动了女友，第一次回信就直言宣告她爱他。惊喜之余却有耿耿难释的惆怅：情诗是写给前女友的失恋诗，有没有骗了人家的感情？约看没有翻译的电影《音乐之声》，女友遗憾得要哭。他说“别急，我来翻译。”他把自己要说的话都“翻译”给男主人公：放走你就等于放走了所有的幸福；没有你的歌声世界就没有生命；我一直在寻找倾听的心灵；你让我感到了生命就是鲜花、欢笑和永不中断的歌声，等等。最后一个场景女友问：“他现在说什么？”“我想吻你。”刚出影院就忙着坦白，我英语不行，那些都是胡编的。女友再问他男主人公最后的话是怎么翻译的，“我想吻你。”“你现在就照着做吧！”在大街上，在电影散场的人流中，得到初吻。但他很清楚很坦白，谁做了他的妻子都会不容易都会艰难一生：“其艰辛有点像植树造林，要赢得人生的满目青山，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了。”

（四）对朋友。文人难交。文人相轻。文人无行。但费嘉，却凭真诚，在文场赢得了不少肝胆相照、濡沫一生的朋友。最好的例子是于坚。写于坚写得最好的文章是《每日读书》。于坚认为一个作家，读过的书至少要能把自己一米七的个子埋掉，然后才能写作。于坚搬家，费嘉去帮忙。几个精壮伙子实际上是“运书”队，运了整整一天。因此费嘉感慨：“我对那些不读书却敢于写书，并且一本接一本出书的人感到十分困惑。”但他又不得不看到：能够静心读书的地方越来越少了。人们从一个商场走进另一个商场，从一个钱眼钻进另一个钱眼。诗人为他和他的朋友们幸运：“幸而有书本收留了我们，否则我们将永远处于被流放的漂泊之中。”“一枚书签”最终惦记的，还是要回到他的大书中去。因为那里，有他至爱的家园，有他苦苦寻求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