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稳兄,身材中等,身板不羸弱不结实,也属中等。像四川的大人物小人物一样,任何场合一口川话,操天府之国的国语。上世纪九十年代,西山脚下的创作会,我与范稳兄因口舌险些斗殴,于是有了终生难忘的见面礼。此后二十多年不见,范稳兄的形势发展,越来越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比刮目相看还要严重。《水乳大地》《悲悯大地》《大地雅歌》三部藏地长篇小说,连获茅盾文学奖三届提名奖。写抗日战争的两部长篇小说《吾血吾土》《重庆之眼》,又连续在全国引发大的反响。一颗文学之星,名副其实,稳稳当当,在滇云上空冉冉升起。鼓掌之余,观人省己:除不可强求的天赋之外,后天差距何在?读了范稳兄2017年2月号《边疆文学》的大作《水无石不怒》,和2017年第3期《文学界》其在泰国曼谷第八届湄公河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讲话,似乎明白一二。现写给自己镜鉴,写给范稳兄哂纳,写给文场作嚆矢之的。
一,“我找苦”与“苦找我”。主动申请到藏区扶贫,挂职迪庆三江并流办公室,即使没有这类公干,一个人,也照样往滇川藏“大三角”的藏区跑。宿藏家,喝藏酒,交藏族朋友。旧历大年也不回昆明,全家在藏区过。一次大“转经”,风餐露宿二十多天,走破两双鞋。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金沙江峡谷、澜沧江峡谷、怒江峡谷,徒步行走。这还觉苦不够,还要三次从澜沧江徒步加骑马翻越碧罗雪山到怒江峡谷。从金沙江到澜沧江有公路翻越白马雪山,而从澜沧江到怒江,没有一寸公路,只有雪山、峡谷、森林、高山牧场、人马驿道、山涧飞瀑、冰川草甸,以及隔山角力的江河。费尽洪荒之力爬上耸入云天的大山,还有更高更雄阔的大山横亘于前,威风凛凛等候。有宏大叙事的人生感慨,又有渺无人烟的荒凉中被全世界抛弃的悲凉和孤单。泥石流、落石、山瀑还会把你掩埋、击倒、冲走,步步惊心,时时爆发能不能再回到家、回到昆明的恐惧。一次过泥石流的山岩,把铁锅罩在头上作钢盔用,几颗落石砸在锅上,吓得心都跳出来。范稳兄,就是这样,主动丢开昆明的舒适,丢开窗明几净的作家协会,跑去“大三角”的藏区,跑去三江并流的大峡谷,自讨苦吃,这是“我找苦”。我呢,八岁丧父,孤儿寡母,也受了不少苦,是“苦找我”。“我找苦”者,几年藏区,出了三部问鼎茅盾奖的大作。“苦找我”之吾辈,写了几十年,能够勉强登堂入室的东西,还在罕见。天道酬勤,天公有眼。人在做,天在看。这人间世,凡心甘情愿自讨苦吃者,绝对不可小觑。不仅自讨苦吃而且苦当甜吃者,让你刮目相看和瞠目结舌的日子,已经注定,只是迟早而已。
二,神界和人间。三江大峡谷的来回穿行,大雪山一次又一次的翻越和跋涉,范稳兄即使和马帮赶马人一起,也经常有生命的危险,更不要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只身行走。山道下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谷,人掉下去连尸骨都捞不上来。每次冲越险关险道险隘之前,范稳看见,赶马藏民都要聚在一起,仰望雪山,反复念诵经文,肃穆又庄严,虔诚而卑微。他在现场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也和藏民一样,祈求神灵听见祷告,悲悯冒险而勇敢的马帮,保佑他们忠实的骡马,神山的愤怒不应该降临在他们中间。每次过了险关险道险隘,范稳总情不自禁同他们拥抱在一起,共同庆幸和感恩神的护佑。以祸福难测的生命作代价, 经过几年的耳濡目染和甘苦与共,范稳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大峡谷山和水的野性,不是一种愤怒,而是神性与天地同在,与它的子民同在。一个人,带着宿愿,不违宿命,来到神的领地,接受它既粗犷又温暖的洗礼,就是要让认知出离世俗,与神交流,与大地亲近,悟出山山皆神性,树树均有灵,山岭可以行走,树木可以飞驰,相信自然的伟力是神才会具备的力量。因敬畏而走近,因虔诚而互知,有对神灵的膜拜而又从来不让人和人的灵魂在神的世界消失,不断汲取神性和神力。当我辈还拘泥于困囿于作茧自缚于人间,在神性、人性、魔性的困扰和转环中找不到路径时,范稳已经在神界找到自己的文学天地,并将神的言语大胆而巧妙地偷渡到人间。如汤世杰先生所言:“好的文章,是写下来的神的言语,也是万物的言语。范稳似已深谙其中之妙。”
三,滇石和川水。范稳23岁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便来云南,来到徐迟称为“神奇、美丽、丰富”之地,陌生感、异域感、新鲜感极大地激活了固有的文学天赋和才华,这是取得巨大成功的一个重要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人类社会或中国社会的的潜规则:异乡人较本地人,如客家较主家和养子较亲子一样,要取得承认和尊重,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和取得比一般般多得多的成果。大理州的川籍文化学者、美术家杨晓东先生,直到八十八岁离世,都比我们这些人做得好做得多做得卖力。皖籍作家杨美清老师,很多场合都笑称自己是大理的“螟蛉子”,直到因公车祸去世,也是比我们这些人做得好做得多做得卖力。两位前辈往生已久,但仍为我辈深念。形容怒江险峻的“水无不怒石”,范稳兄说“颇值玩味”。经范兄一番琢磨,玩味出抒发壮志的“水无石不怒”。我现在说“水怒石活”,是说“水无石不怒”之后,石头才会爆出吼声,怒放水花,喷溅迸射出冲天荡地的力量和气势,也才活了起来。范稳取得的成功,就是“滇石川水共怒共活”的奇迹之一。云南高原有太多太多的坚石巨石磐石,亟待各路江河巨流,远的如艾芫、李广田、刘澍德,稍远的如白桦、公刘、苏策,近的如彭荆风、汤世杰,共在这儿水怒石活了将近百年。真正希望云南文学走出大山走入大千世界的人们,都会对此心存感念,拍手称快。范稳兄,加油!云南高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费嘉那样说你:范稳是那种没有诺贝尔情结的作家,人民喜欢,市场畅销,就可以神态自若地坐在翠湖北路的餐厅与朋友对饮。费嘉忘记了,兴许费嘉当年没见:对饮时还噙着烟斗,黄永玉似的烟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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