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6日,圣诞节第二天,齐雅明先生邀女儿一家三口,及我和老妻,去寓所晚餐。同时受邀的另一家三口,也是云南人。波士顿伦瑟姆镇的齐氏寓所,今夜好像要办一次专题的云南派对。齐寓此前去过三次。两次长谈。一次不遇。那次是齐先生和太太去了英国旅游,行前安排友朋各户,在他们回美前,趁蔬菜新鲜时,去他们的“夫妻园地”取食蔬菜。那次我们去拔了青菜和掐了豆尖。
齐氏夫妇,山东青岛人。齐先生六十出头,中等个子,皮肤白皙,举止斯文。动情时粲然一笑,一脸亲切和诚恳。无山东大汉的粗犷。如名,一派青岛的雅致和明秀。先生不属老三届。大哥哥大姐姐们奔赴广阔天地时,正小学四年级。当然,两年后小学毕业,也知青了。一口气工厂十一年。一边锻炼求生技能,炼得什么都能做,包括烹饪。一边锻炼文理知识和英语。父亲和母亲是这些课目的名师和资深教师。工厂第十年,同沙姐完婚。新婚未满一年,只身来密歇根州西海大学留学。1981—1984,辗转纽约、波士顿、密歇根州、纽约北省,一边读书一边挣学费生活费。大学刚毕业就业未稳,便接沙姐到美国团圆。日子苦,相思更苦。每月雷打不动的一封家书,写不完酸甜苦辣,说不够甜言蜜语。每次读完妻子回信总把信举过头顶,对着光横照直照,找到信中所说滴在信纸上的泪痕,抱着紧吻。信的投送稍有延误,沙姐便丧魂失魄,恨不得抓住路人要信。隔着太平洋苦恋四年,终于相聚纽约机场。信上约好要有仪式。首先齐先生献花。然后,中国式握手,韩国式拥抱,美国式接吻。最后,一个人一个拉杆箱,像空服先生和小姐,国际式走出机场。可是,沙姐一见齐先生,便远远张开两臂,泪流满面,哭出声来。齐先生几个大步,迈进怀里,紧紧拥抱,泪流不止。零币零钞不计,那时他们夫妻二人,共有40个美元。第二天,便开始在美国共同打拼。“移民美国,难!在美国生活,更难!要扎下根来,难上加难!”一次对饮,齐先生面酡微醺,笑说。
圣诞节前,波士顿下了两场大雪。今夜五口人驱车前往齐家,一路细雨。齐寓在一面缓坡最高处,是美国中产户标准型独幢两层楼房。全木结构。尖屋顶。房前草地空阔。房后直到山顶,房侧直到山麓,全是蓊蓊郁郁、密不透风的森林。两个半月前首次造访,正是秋晴,与齐先生站在寓所前远眺,一直到天际线,也是森林满目。若没有下面的山腰公路和几户人家,齐寓就更像茫茫林海中的一叶孤舟。先生约我去房后,共入林海探密。手拨树枝,脚扒落叶,辨识鹿的蹄印和粪粒,寻找火鸡出没的幽径,感受松鼠在林中的奔逐和跳落。“有时一只,有时三只五只,一点不客气,蹦着,跳着,进家。”口气像说家中顽童。出树木清香的林子,便是阳光明艳的寓所。一旁是齐先生和沙姐共同耕耘收获,围有篱笆,摆着工具的务农菜圃。人称“夫妻园地”。寓所内,楼上楼下,有琴室,有书房。墙上书法和摄影,皆齐先生的作品。书橱里还摆着古董、古玩、拓片。酒吧间面对吧台一隅,站着一座两米高的长形时钟。
最后,来到客厅。偌大一面主墙,只有齐先生的隶书直幅:“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先生离我站去直幅前,一反刚才的轻松闲适,有些凝重。说这四行字,四书五经的四个句子,有他全部的人生,生命一点一滴在上面写着。我有些动容。他一字一句,吟咏一般,诵读起来。缓慢,沉郁,悠扬,清越。仿佛月明静夜,在周围林子间,一个人,用笛,用埙,轻奏,低诉……。我想起活在山林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另一人。“想过陶渊明么?”我问。“想过。差距太大。倒是有时,会想想王维,会背背他的《渭川田家》……”他要开始背,我忙搭上。他一句,我一句,背了起来:“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一句诗,一个风景。齐先生和我,步入渭河两岸,依依细语。这是美国么?是当下么?我又恍惚,又欣喜。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出了客厅,齐先生递我一束备好之物,一部电脑打印的诗稿:“写了好些年……不好意思,请指正……不要客气……”。“兴许会遇上一位不慕诗名而真正在写诗的诗人!”我想。平白无故兴奋起来。毫不犹豫,接过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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