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喜欢榴花。每年五月,老院里的榴花开得像火一样红,美给祖母看。这时候,祖母每天都早早起来,在石榴树前看,像审视一个头发上别着红花的女孩子,左看右看,满脸都是笑意。
这时候的榴花也确实好看,就像李商隐夸赞的“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枝叶碧绿,花朵烁烁。榴花一开,院子里感觉明亮了许多。有外人若到院子里来,一定会在榴花前站上一会儿,夸一句“这石榴花开得真好啊”,祖母就会美滋滋地,嗯嗯着,仿佛是她的孩子被夸赞一样。
这棵石榴树,是当年祖父栽下的。据祖母说,祖父有一年春天从外面带回了一棵石榴树苗,栽在了房前,当年就开了花,他每天早晨出去做工前,都要在榴花前看一看。那时候,祖母不常看花。她总是忙着总也忙不完的家务。祖父去世后,榴花开时,祖母无论多忙,早晨总要在榴花前站上一会儿。
每年榴花欲燃的五月里,祖母都要在榴花前照张相。六叔给祖母照,那时,他在镇上的宣传部门工作。照相时,祖母将头发盘好,一丝不乱,整理好青色的偏襟褂子——虽旧,但洗得很干净,在椅子上将佝偻着的背,努力坐得直一些。咔嚓一声,榴花便作为背景,连同祖母的笑容,凝固成一张相片,在时光里留存下来。
祖母能分得清哪一朵花将来会结果,哪一朵只是开花。在榴花前,她颤巍巍地指给我看,那些花萼处有腰身的,能结果,没有的,就是“谎花”。她把不结果的花称为谎花,好像花儿们只是撒了一个可爱的谎而已。
她有六个儿子,孙女很多,每当孙女们到院子里来,她就摘一朵谎花,别在孙女的头发上,然后在额头上亲一下,说一声:“看看俺孙女,多俊啊。”
那时,她的三儿,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我家日子过得窘迫。她对我特别疼爱。我在外面住校读书,每次回来后都要到小院看望她。祖母都要从枕头下摸出几块糖来给我。有时因为糖放得时间久了,有些粘了。我母亲忙里忙外支撑着家庭,有时顾不上给我做布鞋。祖母就给我做。
一树榴花前,祖母坐在马扎上,戴着老花镜,专心纳鞋底。纳上一会儿,停下来一会儿,回头看看榴花,歇歇眼,攒攒劲。阳光洒在她身上,一脸慈祥。这是我脑海里磨灭不去的一幅画面。
如今,乡下的老院还在,榴花年年开,在五月里,依旧红得耀眼。祖母却不在了。榴花前,再也看不到她瘦且佝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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