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立春的时候，大理的春天还没有真的来。可是洱海边的滩涂已经被早春的暖风染成了淡绿，鹅黄，岸边的垂柳也已依依，婀娜着柔软的新枝，招摇着星星点点嫩绿的新芽儿，把春风也舞得令人陶醉。

白族人的春天，除了在碧海蓝天下，用传承千年的青瓦白墙圈一院子的阳光，更多的也就是趁着春节过后的烟火气息，做一桌子好菜，邀一群友人，把酒言欢。院子里，早已铺满阳光，阿妈起得依然很早，做完手头上的活计，就开始张罗一家人的午饭。在我们这里，除了早起干活的人可以赶得上及早的早饭，但凡睡到日晒三竿的懒人，一日也就只能吃上“两餐”了，所以白族人认为，只有辛勤劳作的人，才能享受丰衣足食的生活。

阿妈的早饭，每一道菜，都饱含着白族人对美食的崇拜，对生活的赞美。首先是独一无二的“生皮”，那是阿妈打早从村口的集市上割来的火烧猪肉，烧成金黄的猪皮，被精心地切割成整齐的小方块，极嫩的猪肉，鲜红，秘制的蘸料以辣椒、花椒、酱油、核桃、炖梅为主，酸辣鲜香，光是看看，都令人垂涎欲滴。想想这几年流行的概念“返璞归真”，我们白族人千百年来不就如此么？最好的美食，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最简单的，才是乡愁。白族人之所以喜欢生皮这样的美食，正是因为这个民族的性格，就是这样豪爽，直接。

第二道菜，自然是蜚声中外的“白族冻鱼”。这样的菜肴，时髦的叫法，是“冷餐”，可是我总觉得一点儿也不冷，因为那是阿妈牺牲了一夜和姐妹们围坐烤火，促膝搓草绳的时光，守在灶火前精心熬制而成的。记不得有多少个那样的月夜，白白的月光洒进灶房，我和姐姐坐在炉火前凑火，火光照亮了两张红红的小脸，生怕炉火不够温暖，影响了阿妈做最拿手的冻鱼，认真地往火膛里加柴，一刻不敢怠慢。阿妈微笑着，把早晨从洱海中打来的鲜鱼打理干净，就着清冽的山泉水放进锅中，加入生姜、大蒜、小葱、辣子、花椒，还有自家种的老木瓜晒成的木瓜片，盖上锅盖，等待着美食在锅中慢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样的时候，姐姐总会说，将来长大了，把我嫁到外省去，我总是当真，忍不住地大哭，阿妈呢，总是紧紧地把我抱起，佯装打姐姐几下，说：“我的小金花哦，叫阿妈咋个舍得哦，不要乱说！”姐姐狡猾地捂嘴大笑着跑开，阿妈嗔笑道：“赶紧瞧瞧锅里的水干了没，不要话多！”我见阿妈护我，也破涕为笑，躺在阿妈暖暖的怀里，仰头望着她被月光浸润的俊俏的笑脸，包头上的绣花越发鲜艳，耳边洁白的穗子也越发灵动了。有时候，一种美食，总是包含着一种想念。一夜的熬煮，再加上初春里乍暖还寒的自然凝结，麻辣爽口的“冻鱼”也就成就了阳光灿烂的正午，大理人餐桌上最好的饕餮。

阿爸也习惯早起，立春的时候，还会趁我们还没起床，偷偷趟过家门口的浅水洼，打捞回新鲜的海螺，阿妈总是一边嗔怪，一边细心淘洗，最后做成人人称赞的“炝螺蛳”，鲜脆可口。再加上早春蚕豆做成的“豆米粑粑”，自家做的油炸乳扇，园子里种的小青菜煮成的青菜汤，光是午饭，都是满满一桌子菜。

于是，立春里，一家人，或许还有临时来串门的亲朋好友，围坐在小院里开得姹紫嫣红的山茶花下，品尝着世间最温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