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中时,班里组织作文比赛,我拿了个一等奖,唯一的一等奖,语文老师用毛笔将我的作文抄写在大红纸上,贴在教室后面的壁报栏上。我记得我的作文题目是《母亲笑了》。我高高兴兴地拿着奖状回家。在院子里,母亲一边忙着扒花生———将花生仁从壳里扒出来,一边听我念作文。
我念着念着,看到母亲好几次转过头去,擦拭眼睛。我问她,娘,你怎么哭了。她转过头来,笑着,说,我没哭啊,是沙子眯了眼。然后转回头去,仰脸看了看天空,又说了一声,今年春天的风沙太大了。那时,父亲已去世六年了。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但她从来没在我眼前流过泪。
读高中时,寒假里的一天,母亲让我陪她去邻村的一户人家家。是因为一块地的事。那时我们村在邻村也有田地。父亲在世时,在那些田地的周边,披星戴月开垦出来了几块土地。当时父亲身体已很不好,他抱病开垦,是想给我们娘俩留下一些他唯一能够给予的,能让我们赖以生存的资本。但父亲去世后,村里没有通知母亲,擅自将那块田地收回,并承包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母亲和我到这户人家去,是想劝说这家人放弃承包。结果可想而知,母亲和我很沮丧地出了那户人家的院门。
走在路上,母亲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走。有时她落在后面,我偶一回头,看到她正在擦眼,见我看她,她就急忙解释,刚才风里的沙子进眼里了。
我考上大学那一年,要交纳的学费对于家里当时的境况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母亲说,别担心,保准你上学时拿着足够的钱去。后来,她东家跑,西家去借钱。但很多时候都空手而归———谁肯将钱借给孤儿寡母呢。又一天傍晚,母亲刚从外面回来,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抹着眼睛,我看到了,便问她怎么了。母亲抬起头,笑着说,被沙子眯着眼了。
如今,我在城里住,母亲自己在乡下。无论我怎样劝她,她都不肯来城里住。我就常回家去。但每次我住三两天后离开时,母亲都很不舍。有一次,母亲在院门口送我,我开车驶出去很长一段路后,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家里,便折回去取,在院门口,却见母亲依然站在那里,抹着眼睛,看到我回来,不好意思地说,风沙太大,眯了眼。
那天回城后,黄昏时,我站在阳台上望着老家的方向,眼睛潮湿了。年幼的儿子看见了,问我眼怎么红了,我忙擦了擦眼,说,都是沙子惹的祸。
我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沙粒会让人流泪,但这种沙粒,并不是他全部都能看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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