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奶

阿奶不是奶奶，阿奶是外婆。在我们这里，奶奶和外婆都叫阿奶。时间过得快，阿奶已经走了将近一月。我也终于敢提起笔来，追忆一下她老人家。否则，每次念起，都会因为泪眼婆娑而无法继续。

2016年7月31日，农历6月28日，阿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此之前，阿奶一直身体硬朗，直到临走前一个月左右，才开始厌食，卧床，直至无疾而终。在此期间，我每天都是傍晚时候去看她，那天忽然决定早上去看她，喂她喝水，和她说话的时候，握着她枯瘦的手，还是没忍住眼泪。那时候她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看着我点头，想要伸手摸我，又没有力气。我不敢停留太久，潜意识里害怕亲眼目睹她离开的样子，谁曾想，我走后不多时，她老人家就在儿女陪伴下安详地去了。

接到消息，我的心疼得颤抖，尽管这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悲痛。

阿奶四十多岁的时候，阿爷病逝，留下六个子女，只有老大成家，四个还在上学。那年月，仅凭一个养路工人微薄的工资，要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谈何容易，所以我猜测她一定吃了不少苦，据说她除了上班，还要到处打零工挣钱添补家用。后来总听到她告诫我们要感激她远在省城的妹妹一家，也正是由于那时候颇受她们周济吧。可是我觉得阿奶一辈子乐观，可以直视苦难。小时候，阿奶最喜欢我，总是希望母亲在暑假的时候送我回去。夜里，祖孙俩躺在一张床上，她总会给我讲过去的故事。故事大多和外公有关，那个我从未见过却如神一般永远活在阿奶心里的男人。阿奶说她高大英俊，后来我看相片，果真如此，阿奶还说他脾气怪，难亲近，小时候为了逃避“抓壮丁”，曾经躲在墙头上七八天不吃不喝，终于逃过一劫。说他经常翻山越岭步行几十公里，到县城给娃娃们买布做衣服。这些故事在我听来太过传奇，可是依然爱听，百听不厌，因为每到这时候，阿奶总是甜蜜的，仿佛这个人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去。说到吃苦的日子，总觉得阿奶避重就轻，没有说她们曾经因为家里劳力少，人口多而挨饿，也没有说家里男人少，姑娘多而被欺负。只是给我讲过她们住在山上的道班里，夜里可以听见门外豺狗的嚎叫，吓得不敢开门，不敢出声。我估计阿奶是觉得这样的桥段我会比较好奇，而那些刻骨铭心的饥饿和恐惧，不应该让幼小的心灵蒙上尘埃。

阿奶就是这样，什么都为我们着想。后来的日子，子女大多奋发图强，都在城里安了家，晚年的阿奶也算儿孙满堂了，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这样的热闹，离不开阿奶无微不至的牵挂。每到周末，总是要求我们团聚，热热闹闹地围绕在她跟前儿，谁有事没来，总会听见她的根究，然后就会刨根问底地探个究竟。若是你有幸坐在老人旁边说话，她总会亲切地询问你的近况，为你欣慰，为你操心。总说阿奶的爱很多啊，可以平均地分给每一个人。这几年家里生活好了，每到过年过节，清明月半，老人家总要亲自指挥我们，祭祀祖先，看望阿爷，有时候热闹的宴席几天才散。

我喜欢听阿奶说话，地道的老昆明味儿，掷地有声。所以上师范那几年，总是喜欢偷偷溜回去吃饭。阿奶个头不高，后来这几年，背也驼了，可是没有一刻闲着，她会因为我回去吃饭，早早地做好最拿手的腌菜炒魔芋，香辣，独特，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阿奶一辈子没有再嫁，可是母亲挂念她，总是接她到我家去。后来我上班了，总是喜欢开车去接她。每次去，都会看见她在单位的老年活动室打麻将。我去了，她就会满足地跟同桌的几位老太太说，不打了，我要先走，到姑娘那儿去喽！说这话的时候，哪儿哪儿都是自豪，惹得老太太们羡慕嫉妒。我也会高兴地为老人家“买单”，一张扑克一元钱，把老人家差的牌补上，也就花个十来元的，老人却高兴得合不拢嘴。

阿奶脚小，可是我总喜欢给她买鞋，纯棉的布鞋，底儿软，老人家嘴上骂我浪费，可每次都喜滋滋地穿上就舍不得脱。我喜欢看她穿上我送的鞋，跟着我们去旅游。一般都是我的父亲开车，我们四代人坐在后面，到处兜风。我们去丽江，去德宏，去缅甸，去越南，老人家一路上谈笑风生，丝毫不觉得疲倦。

我结婚的时候，阿奶把原本留给她五姑娘结婚用的被套改装后送给了我，虽然年代久远，但是质地优良，散发着朴素的幽香。我生小孩了，阿奶又满城地跑，为我备齐了娃娃被，小衣服，洗好，晒干，温暖馨香的到处都是她的味道。

每当想起这些，都觉得其实阿奶根本没走，满头银发的她，一直微笑地站在我身后，让我可以一直坚强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