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的村落

这里曾经是有着上千年历史的“盐茶古道”上，一个极其重要的古老驿站。历经岁月的沧桑，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当年的那些商贾马队，是如何翻山越岭、艰苦跋涉，把云龙诺邓出产的井盐，经由此地，源源不断地贩运到下关、昆明甚至东南亚各国的。

现如今，驿站已成燕儿栖居的村落，古道早已归隐于莽莽苍苍的丛林。

我下车刚一走进村委会的大门，就注意到了屋檐下那一大群任意铺排的燕巢。

井字形的房屋，几乎每一个瓦沟头都有一个燕巢。有几条瓦沟的燕巢，竟然有十几个之多。我大概地数了一下，竟有两百来个之多，而且全都居住着成双成对的燕儿。

以前也曾见过有上千个的燕巢布排在一块的，不过，那全都是在野外荒郊。不是在废弃有年的碉楼城廓，就是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远离人类，远离无来由的伤害与喧哗，算不得是什么奇迹。如此众多的燕巢聚集在同一个院落的屋檐之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些大大小小的燕巢，组合成一个庞大的、燕儿的村落。

居住在这低矮的屋檐之下，燕儿们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家家户户”都好像生活得非常的称心如意，幸福满足。它们细语呢喃，相依相携着生儿育女，繁衍度日，呈现出一派平静祥和的气象。

村委会每天人来人往，这许多的燕儿，却从未受到丝毫的伤害和惊扰，这实在是燕儿们的福气。

这个叫梨树坪的村委会，距县城足有百里之遥，地处澜沧江东岸的崇山峻岭。村委会四周群山拥翠，沟壑纵横。人家星散，生态和谐，人与自然水乳交融。难怪燕儿们在逃离嘈杂喧闹的都市和日渐物化的乡村之后，要选择这里作为它们最后的安居之所。

在我们居住的城市或者乡村，也能时不时地见到几只燕儿翩飞。为我们头顶上那一大片死气沉沉的天空，带来些许的灵动和清悦。应该说，燕儿是迄今为止唯一尚未完全弃我们人类而去的飞鸟。这种长了一身墨玉般闪亮羽翎的小鸟儿，千百年来一直把我们人类当作是它们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记得童年的时候，在我的故乡，像燕儿这种普通的鸟儿，是随时随处都可以见到的。印象最深的，是祖母曾把燕儿的呢喃，编译成一首儿歌：“我不吃你的谷，我不吃你的米，我只借你的房檐避避雨。别打我，别骂我，我为你捉虫把害除！”这些黑色的精灵，要么成百上千地聚集在一起，像一串串五线谱般停歇在那一条条穿越山过岭的电话线上。要么就是不知疲倦地，满世界地翩飞。那一袭黑色的羽翎，在雨前或者雨后的阳光里，总是闪烁着一种特别动人的光泽。它们时而用那灵巧的翅膀，轻盈地划破池塘平静的水面，搅起一圈圈欢快的涟漪。时而随着那畅快淋漓的和风，舒展开矫健的身影，追逐嬉戏，像风一样自由，像云一样快活。

大雨即将到来的时候，燕儿总是飞得很低。翅膀几乎可以摩擦到那潮湿的地皮。连续几天的雨水之后，云开雾散，天将放晴，这时的燕儿，又会随着散去的云翳，越飞越高，甚至会一直飞到阳光最灿烂的，布满洁白的瓦盏云的那种高度。

在我的家乡，虽然燕儿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稀奇鸟儿，但人们都把燕儿称作“家雀”，至今还有“燕儿只捡旺家飞”的说法。无论是穷家小户，还是旺宅高门，若有燕儿来筑巢，都认为是兴旺发达的征兆。所以，人们一直都把燕儿当作少有的益鸟来善待。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长辈们便时常指着屋檐下的燕巢，不厌其烦地告诫我们，一定要爱护燕儿，因为燕儿是益鸟。是它们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为我们除害捉虫，看护庄稼，才使我们五谷丰登，免受饥饿。如果有谁伤害了燕儿，那他就会变成个“瘌痢头”。小时候我们都怕长了“瘌痢头”，因而便一直对燕儿怀着深深的敬畏，从不敢随便去伤害一只燕子。慢慢地，也就养成了善待燕儿的良好习惯。

这些年，能够像长辈们当年教育我们一样，教育后代要善待所有生灵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见了。至于能像梨树坪村委会的人们一样，能够给燕儿保留一方和平友善的“村落”的，则更为罕见。我想，善待燕儿，善待一切弱小的生命，原本就是善待我们人类自身。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大多数人都明白吧？